阳羡长公主特?地遣人送来一车物件。
除却陈年好?酒,还有近来时兴的绸缎、饰物,琳琅满目。
而其中最紧要?的,是片玉简。
青玉雕就,镂有翠竹,其上刻着苍劲有力的“裴”字。
阳羡长公主只在信上轻描淡写提了两句,说这是昔年孝惠皇后留给她的物件。又?说如今多?事之秋,若有用得着裴氏的地方,只管遣人将这玉简送过去就是。
裴氏虽不如早年那般煊赫风光,但到底是簪缨世族,名望人脉摆在那里。会稽那边若能得其助力,能少许多?麻烦。
崔循才见到这片玉简,没等萧窈开口解释,便已猜到来源。些?微惊讶后,颔首道:“长公主是疼你的。”
这是孝惠皇后留给女儿的庇护。
阳羡长公主将此物留了这么些?年,未曾动用,眼下却将这莫大的人情轻飘飘给了萧窈。
不可谓不爱重。
“姑母自然疼我,”萧窈眉眼一弯,认真道,“但这并非全因私情。兴许更?因为,姑母认同我的所?作所?为,也知?山雨欲来,故而愿意帮我一把。”
眼下的情形并不乐观。
长公主虽居于阳羡,但并非闭目塞听?之人,看得也远比某些?自诩清贵、实则庸碌的士族更?为清楚。
各地突如其来爆发的疫病令难得稳住的局势急转直下。自陈恩死?后,本?已逐渐沉寂下去的天师道死?灰复燃,民间祭祀之风又?起。
那位“死?而复生”的少主陈恕,更?是犹如一记猛药。哪怕还未曾露面,在口口相?传之际,已经令原本?散落各处的信众们?又?重新有了主心骨。
有染了疫病的寻常百姓,原以为此番必死?无疑,却因一片虔诚之心,得了天师使所?赐符箓,煮水饮下后不出几日便已痊愈。
此事传开后,在家中供起天师像,日夜祷告者不计其数。
至于先前的禁令,则成了一纸空文?。
且不说“法不责众”,纵使官府真要?为此大动干戈抓捕,于百姓而言横竖都是一死?,又?有什么好?忌惮的?
更?何?况,官府的卫兵要?么自家也有病倒,暗暗供奉祈祷的。要?么,便是对此避之不及,唯恐上门也被传染了疫病的。
自是
不愿为此尽心。
不过月余,便有信众纠集一处,如昔年那般劫掠富户,又?或是挑着那等偏远、防卫不足的官衙下手。
乱象频生。
士族们?这回倒不敢如当年那般倨傲托大,觑着情形不妙,便有人开始吩咐仆役们?收拾行李车马,以便及时出逃避祸。
“我知?他们?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货色,但也不至于此,还未较量,便先避之不及。”萧霁在属官面前按捺着,是个十分?合格的端正?储君,谨言慎行。但对着萧窈还是没是忍住,流露出些?许少年心性,无奈道,“如今叛众尚未成气候,他们?便这般惧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陈恩当年那般心狠手辣,怕是将有些?人吓破胆了。”萧窈对此毫不意外,饮了口茶,“原也指望不上他们?。阿霁可知?当年王澍御敌之事?”
听?到“王澍”这个名字时,萧霁神色立时一言难尽起来。
算起来,萧霁那时年纪尚小,不会有人特?意同他提及战场上的事宜。只是此事实在荒唐,传的极广,一直连他那么个小郎君都有所?耳闻。
当初天师道来势汹汹时,王澍正?任浙东的地方官。旁人都劝他早做打算,可他既没有将妻儿家眷送往安全的地界,也没整顿兵卒备战,而是闭门不出,在家中摆起祭坛。
属官求见,只见府衙烟火缭绕。
王澍披头散发,着道袍、执拂尘,说是已经借十万鬼卒,将于叛众必经之路拦截,必令他们?有去无回。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王澍自己落了个尸首分?离的下场,后宅家眷也是死?的死?伤的伤,十分?凄惨。
思及此事,萧霁心中那点怒其不争的情绪算是没了,按了按眉心:“……罢了。”
不能指望他们?做出什么功绩,不添乱就是好?的。
“有些?人不欲与叛军抗衡,想携家带口回建邺避祸倒也无妨,只是擅离职守,理应付出点代价。”萧窈眨了眨眼,“银钱或是权柄,总得交出一项才行。”
鱼米之乡最为富贵,如今建邺有名有姓的士族,在会稽一带大都置办着田庄、商铺,家财万贯,佃客无数。
总有带不走的。
萧窈此举虽有“趁火打劫”的嫌疑,但与其落于天师道叛众之手,被劫掠得一片狼藉,倒真不如同她做交易,破财消灾。
只是这回萧窈要的多了些。
就连谢家,哪怕知道谢昭大多时候都是旗帜鲜明站在公主这边,却还是颇有微词。
“公主这般,吃相未免难看了些。”谢叔父捋着胡须,打量谢昭的反应,“咱们?家前前后后帮了不少,如今这般境况,她却还不肯通融,实在是令人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