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除夕,辞旧迎新。
依着?往年的惯例,崔栾携家眷自京口而来,各房齐聚,家宴团圆。
崔翁见着?常年在外的儿子,自是高兴。
再看崔栾带回来的一双儿女,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心中更是欣慰。
只是和蔼问过他们近况,目光自宴厅扫过,瞥见独坐的崔循后?,捋着?长?须的手不由一顿,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
按理说,萧窈此时应陪在崔循身侧的。
她虽为皇室出身的公主,但?既已嫁过来,便为崔家妇,哪有除夕这等时节却回宫去的道理?
但?她还是回去了。
崔循没拦,甚至还平静地替她分辩一番。
只是无论用再怎么委婉的言辞修饰,都改变不了本质。
崔翁很是怒其不争,险些?折了自己那根用惯了的钓竿。
还是老仆反复劝慰,一说是重光帝而今身体不佳,今回宫宴又?有江夏王世子,想必公主放心不下?;又?说年节动气?实在伤和气?,才令老爷子勉强按捺下?来。
只是如?今见宴上旁人?妻子俱在,崔循形单影只,又?忍不住皱眉。
崔栾打眼一看,便知自家老父亲为何不平。斟了杯酒,劝道:“琢玉既应允,便是他们夫妻之间已经商定的事情,您又?何必为此介怀,累得?自己心情不佳。”
“岂有此理?”崔翁冷脸道,“除夕本应团聚,倒叫琢玉独自在此。”
崔栾笑眯眯道:“父亲若是心疼琢玉孤身在此,不若叫他陪公主去……”
话音未落,便被崔翁瞪了一眼:“什么混账话!”
眼下?已是夫纲不振,若是如?此,岂非长?孙成了赘婿?
崔栾挨了训也没放在心上,叫小儿子过去陪祖父说话,自己则端了杯酒,在崔循身旁落座。
崔循未曾饮酒,见着?他来,才举杯略沾了沾唇。
崔栾道:“年节家宴,便是多喝些?酒也无妨,随意自在些?。”
崔循摇头:“叔父知道的,我酒量不佳。”
“便是醉了,叫人?扶你回去歇息就是。”崔栾压低声音,意有所指道,“还是说,晚些?时候你另有安排?”
说着?,有意无意瞟了眼崔翁。
崔循被戳破心思,难得?窘迫地轻咳了声。
“无妨,无妨。叔父当年为见心上人?,还去翻过墙,险些?被当作偷窃的贼人?送官。”崔栾品着?陈酒,毫不介意提及自己当年的糗事,感慨道,“年轻人?合该如?此。似你从前那般老气?横秋,才不好。”
崔循眼中浮现笑意:“多谢叔父提点。”
崔翁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用过饭,渐渐有了倦意,由老奴扶着?回去歇息。各房便也陆续结伴散去。
崔循出了门,接过仆役递来的大氅。
“马匹已经备下?。”松风恭谨道。
往常崔循出门大都乘马车,能隔绝旁人?视线,器物一应俱全,便宜办公、休憩,但?却慢。
昨日萧窈道明除夕要在宫中,又?问他家宴后?能否来陪自己时,崔循犹豫片刻后?还是应了下?来,吩咐松风备马。
养尊处优,循规蹈矩的世家公子,是不该这般行事的。
但?他还是做了。
暗流涌动的宫宴已然散去,萧窈不曾回朝晖殿,而是来了城楼观灯。
除夕虽比不得?上元节那般,有各式各样的花灯、灯楼,映得?秦淮一带如?天?河。但?城中各处也已经装点布置上,渺茫夜色之中,有灯火万家。
崔循登楼,见着?凭栏独坐的萧窈。
萧窈身着?织金妆花红裙,披狐裘。发上金钗珠玉,衬着?雪肤红唇,艳丽得?不可方物。回头看他时,眼波流转,眸中映着?檐下?烛火的光,笑得?狡黠灵动。
有那么一瞬,崔循只觉心跳仿佛都快了些?。
“你我这般,像不像幽会?”萧窈戏谑。
崔循已习惯她信口胡诌,无奈一笑。近前,将她被风乱的鬓发拂至耳后?,低声强调:“你我是夫妻。”
又?问:“宫宴可还顺遂?”
萧窈点头,鬓上的凤凰衔珠步摇随之晃动:“你真该看看萧巍的脸色。”
崔循了然道:“可以?想见。”
“他如?今在建邺,与?江夏往来通信多有不便,桓维又?无意鼎力相助,便是再怎么不甘,眼下?也只能忍气?吞声。”萧窈稍稍正了神色,“但?我观他态度言辞,江夏那边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但萧窈原本也没指望,仅凭立储便一劳永逸。
说是“幽会”,实则却聊起这些来。
崔循并未打断,只拢了她的手,安静听着?。
待萧窈大略讲过自己的打算,微微颔首,道了声“不错”。指尖摩挲着?她纤细的手腕,低声问:“想这些?,不会厌烦吗?”
“有时会,”萧窈顿了顿,坦然而认真道,“但?我总要做些?什么。”
从前争吵时,崔循曾咄咄相逼,告诉她不独士族藏污纳垢,皇室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