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帝悲痛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唯有恨自己无能。
彼时时局乱作一团,此事原本是会这么稀里糊涂过去的。
偏生萧容有一婢女翠翘,她伤后昏迷不醒,被当做尸体?弃置枯井之中?,却还?留了一口气,奄奄一息之际被救了上来。
翠翘最后还?是没能活得成,却告诉令人前来收敛尸骨的翠微,自己一行人是被王氏护卫有意舍下的。
“他们?拦了我们?的路,不许跟上……”翠翘回光返照之际,攥着她的衣袖,哭道,“是王大娘子……她恨极了女郎……”
那?时带领私兵一路护送的,是王旖的表兄。
翠翘聪明伶俐,一路随行,看出来这位气量狭小?的王娘子因桓郎的缘故记恨自家女郎。但却也不曾料到,王旖会心狠手辣至此。
她最后死在了翠微怀中?。
翠微情知此事干系重大,未曾向任何人透露,只在回去后禀了重光帝。
重光帝在长女灵前枯坐一夜,最后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能做。
萧窈那?时本?就在病中?,众人起初压根不敢叫她知道萧容的死讯,直至她自己觉出不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阿姐来陪自己,终于还?是瞒不下去。
她悲恸不已,病得人事不知,半条命都没了。
还?是长公主见她实在可怜,带到阳羡救治,许久才渐渐养回来些。
时过?经年,翠微原以为此事的真相就此湮没在尘灰中?,却不想建邺皇位几经变动,阴差阳错落在重光帝身上。
萧窈并不愿父亲接过?
这个棘手的烂摊子,只觉武陵很好,因重光帝不肯听她,执意要来建邺趟这趟浑水,还?曾同父亲赌气争吵。
她气呼呼回了自己院中?,膝上放着十余支竹箭投壶,既闷气又委屈,向翠微抱怨:“阿父自己身体?不好,怎么就不肯在家好好修养,偏要去掺和那?些事情呢?”
翠微侍立在侧,不曾回答,只宽慰似的抚了抚她的鬓发?。
若那?时萧窈回头看一眼,就会发?觉,翠微面上几无血色,拂过?她发?丝的手也在轻轻颤抖。
与?此时一般无二?。
时隔这么久,萧窈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终于有了解释。
也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为何自己当初与?王滢起冲突,泼了她一脸酒后,重光帝的反应会那?样大,破天荒罚她去跪伽蓝殿。
并非恼她不知轻重,辜负自己一片苦心安排,而是怕王氏衔恨,重蹈覆辙。
萧窈端坐着,抬手摸了摸脸颊,却并不曾摸到眼泪。
哪怕心中?百味杂陈,哀恸、愤恨诸多情绪来回拉扯,令她难过?极了,却再没法如先前那?般失声痛哭。
“公主!”翠微扑上前,将她紧攥着的手掰开,看着渗出的血心疼不已,“此事并非您的过?错……”
这是萧窈始终挥之不去的愧疚。无论翠微宽慰多少遍,每每思及长姐之死,她心中?总忍不住想,若自己当初不曾病倒就好了,有护卫在,长姐兴许便能逃出生天。
但空想与?愧疚没有半分用?处。
“阿姐会原谅我的,”萧窈垂眼看着一片狼藉的掌心,低声道,“该死的是他们?。”
是那?些不怀好意的、践踏性命如草芥的人。
至于桓维……
萧窈对他有过?的些许好感荡然无存,一想到他,甚至想到他那?一双玉雪可爱、讨人喜欢的儿女,都几欲作呕。
他兴许不知昔年之事的真相,毕竟王氏那?里自有一套说辞,令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可他便当真全然无知无觉,并无丝毫怀疑、揣测吗?
应当是有的吧。若不然那?些几不可查的愧疚、怅然从何而来?
只是他不愿面对,不敢面对。
人死如灯灭,少年时短暂爱慕过?的女郎,并不值得他毁掉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完满的生活。
许多事情稀里糊涂,也就过?去了。
这日崔循回来得格外晚些。
柏月觑着自家公子的神色,低声回禀道:“夫人方才念着,问您何时回来?”
崔循脚步微顿,却并不如柏月所预料那?般神色和缓。
但在下一刻,卧房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萧窈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迎了出来,甫一见面,便上前拥住了他。
崔循怔了怔,抬手回抱她,眉目舒展,声音也不自觉低柔许多:“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萧窈在他怀中?摇了摇头,小?声道,“只是有些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