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维仍在建邺。
依着原本?的打算,过?了年节,便要携家带口回荆州去的。开春后天气和暖,行李都收拾妥当,却被桓翁给拦了下来。
桓翁自言命不久矣,情知桓大将军不便回京,便叫桓维这个长孙留下代为送终,也免得去而复返来回折腾。
上了年纪的人言谈多有避讳,桓翁任诞惯了,非但不忌惮生死之说,反催着儿孙们?帮他置办合乎心意的棺材。
此事乍传出时,众人大都是一笑?置之,萧窈还?曾听长公主讲了些桓翁昔年趣事。谁也不曾想到,没多久,他老人家竟真一病不起。
虽请医用?药,依旧每况愈下。
到如今当真是“命不久矣”。
因桓、陆两姓素有交情,今日老夫人寿辰,桓维亲至祝贺,但却并不曾留下与?人取乐。宴罢,便要离开。
迎面遇着萧窈时,他不由得一愣,旋即颔首问候。
萧窈原是来找崔循的,也不曾料到半路遇上离席的桓维,停住脚步,默不作声打量着他。
桓维在士族儿郎之中?也算出众,身形矫健,剑眉星目,是个俊朗的青年。萧窈原本?对他的印象很好,此时动了动唇,却愣是没说出一句话客套话。
桓维觉出她的不对劲,面露疑惑。
萧窈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扯了扯唇角:“长公子这是要回去?”
“正?是。”桓维觑着她的面色,“公主可是有事?”
萧窈摇头:“没什么要紧的……代我问候尊夫人一句吧。”
桓维下意识皱了皱眉。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崔循的出现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三言两句寒暄后,桓维离去,崔循这才向萧窈道:“今日戏唱得不好吗?怎么……”
萧窈好似并没听到他的声音,目光追随着远去的桓维,像是钉在了他身上。
崔循握了她袖下的手,待萧窈回神,又问了一遍。
“并没不好,”萧窈实则连演了什么曲目都记不得,随口敷衍了句,“……我饮多了酒,想回去歇息。”
见崔循似有犹豫,又道:“你若有事,只管忙就是,不必陪我。”
崔循的确有事,方才陆简那?边的仆役过?来传话,请他再去一叙。他一听便知,恐怕是先前有些话不便当着萧窈的面提。
他斟酌片刻,颔首道:“我令人先送你回去。”
萧窈点头应下。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离了陆家。马车上,青禾为她斟了盏醒酒的浓茶,萧窈指尖摩挲着茶盏上的冰纹,并没喝。
她此时此刻清醒得很,用?不着醒酒。
翠微依着萧窈出门时的叮嘱,在院中?晒书,见她身上沾染着酒气步履匆匆回来,眼皮一跳。
“随我来。”萧窈眼中?没了一贯的笑?意,轻声道,“有些事情想问你。”
萧窈少有这样郑重其事的时候。翠微不敢等闲视之,紧随其后进?了卧房,关?切道:“公主在陆家时,遇着什么意外?”
“不是我。”萧窈扶着小?几落座,目不转睛地?看她,“当年来建邺避祸时,长姐可曾与?王旖因何事有过?不合?”
翠微满脸错愕。
萧窈又问:“长姐与?桓维,可曾有何交情?”
有那?么一瞬,翠微动过?哄骗萧窈的念头。
但在这句话问出后,她便知道,当年之事恐怕瞒不住了。
萧窈不再是当初那?个年少懵懂的小?女郎,来到建邺后磕磕绊绊,却也涨了阅历,愈发?敏锐。
翠微不曾开口,但这无言的沉默已是回答。
“那?时桓、王两家纵然还?未定亲,应当也差不离了,以阿姐的性情,应当不会掺和其中?才对,”萧窈紧攥着手令自己冷静下来,追问道,“当年究竟是何种情境?你若不肯说,我便亲自问桓维去!”
翠微见她气急,只得道:“女郎自是对桓维无意,是他一厢情愿。”
昔年天师道信众席卷江浙,皇室族亲、士族纷纷迁回建邺避祸,萧容正?是在那?时与?桓维相识的。
彼时重光帝还?只是个不起眼的闲王,无权无势,自不能与?桓、王两家相提并论。萧容审时度势,知晓两家已有结亲之意,对桓维的示好避之不及,从未有过?半分逾矩。
“女郎曾同我说过?,待到时局安稳,咱们?还?是要回武陵去的,不愿掺和到这些士族的事情中?。”翠微回忆起这些尘封旧事,神色恍惚,声音轻如枯叶,“只是事与?愿违……”
谁也不曾料到会有叛贼劫掠。
更无人想到,原本?休整的车队得了消息时,王氏随行护卫的私兵会将萧容所乘车马遗下,连着那?些未曾跟上的仆役们一同罹难。
萧容葬在武陵一片山清水秀的地?界,有灼灼桃花,清溪环绕。只寥寥几人知晓,其中?并未安详躺着素来温婉秀丽的女郎,而是拼凑的尸骨。
王氏对此撇得干净,只说是形势危急,自家也折了许多仆役进?去,实在难以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