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后,暑气日渐褪去。
崔翁早前先是?病了一场,后又因崔循的事情烦心,再没什么闲情逸致垂钓。这?日一场秋雨后,天气凉爽,他难得又起了兴致。
只是?仆役们布置妥当?,才下饵食,崔栾便到了。
崔栾自回到建邺,没少陪着朱氏出游、会友,但交代的“正经事”却不见任何进展。崔翁原就打算将他叫来问话,见此,指了指一
旁的空位,自顾自地落钩。
崔栾也没急着开口,落座后端着盏茶悠闲品着,目光落在湖面?的浮漂上,仿佛当?真是?来看自家父亲钓鱼的。
父子俩相?对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崔翁淡淡瞥了他一眼,先开口道:“你这?些时日想必已经与琢玉聊过了。”
“是?。”崔栾叹了口气,怅然道,“琢玉这?些年着实不易,朝中、族中这?么些事务压在肩上,难为他了。”
“正因此,才该叫他尽快娶个出身名门的世家闺秀,能帮着分担几分,不至于这?般操劳。”崔翁三言两句将话头?扯到此事上,隐隐懊悔,“若早知如此,当?年不该由他随意推了与桓氏的亲事。”
崔栾一哂:“儿倒以为婚姻大事不急在一时,宁可多等些年岁,也要寻个自己心仪的女郎才是?。”
这?话说出来,崔栾的来意已是?昭然若揭。
崔翁瞪了他一眼,长?须微颤:“你到如今这?等年纪,反倒愈发不知轻重。我令你回来,是?为了劝醒琢玉,不是?叫你由着他胡闹的。”
“儿早已写信劝过,还专程问过夫人的意思,欲说和琢玉与顾娘子。”崔栾倍感?无奈,叹道,“实是?他性如磐石,一旦认准的事情,旁人便是?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啊。”
他虽说得言辞恳切,崔翁却并?没那么好糊弄,一针见血道:“你倒是?来我这?当?说客了!”
崔栾咳了声,索性开门见山道:“琢玉自小跟在您身边,是?您亲自看着长?大的,又岂会不清楚他性情如何?当?初他跪在您面?前,却依旧不肯改口,执意要娶公主时,就注定无论如何都不会变了。”
崔栾打量着崔翁的反应。见他眉头?虽皱起,但却并?未勃然动怒,就知道自家父亲怕是?早就想明白这?点,只是?不愿接受,犹自挣扎罢了。
毕竟崔循是?族中最为优秀的儿郎,自小到大无一处不好,人人称赞、艳羡。身为长?辈,自然是?希望他能尽善尽美?,不出半分差错。
若真娶萧窈,纵然不论能否为崔氏带来助力,却难免会带累崔循被人非议,白璧微瑕。
“琢玉这?些年为族中做了多少,何等不易,您亦看在眼中。”崔栾并?不曾将“声誉”看得如何重要,“他从来是?个极为懂事的孩子,只求过这?么一桩,生死?之?外,又有?什么不能应他?”
“崔氏东山再起,琢玉居功甚伟。他无需倚仗联姻便能做到这?般地步,纵公主虽非世家大族出身,只要他心甘情愿,又有?多大干系?何况有?时血脉都算不得什么,联姻也不见得就当?真能同进同退……”
“您今年不是?想要重孙?三媒六礼便要耗上不少时日,怀胎还得十月,若是?再不尽快定下琢玉的亲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抱上重孙,岂不可惜!”
崔栾先前答应崔循要为其说服崔翁,并?非虚言,变着花样将能想到的说辞悉数讲了,到最后只觉口干舌燥,又端了茶盏。
崔翁并?未看他,目光望向湖面?,一动不动,入定似的。
直到浮漂上下微动才终于有?了动作,不疾不徐收杆,钓上来一尾颇有?分量的肥鱼。
自有?仆役上前,将鱼取下,置于鱼篓之?中。
崔翁这?才缓缓道:“你就当?真能断定,琢玉今后不会愈发出格?”
崔栾一愣。
“咱们这?位圣上并?非面?上看起来那般平庸无能,而公主,就更不是?省油的灯。”崔翁一寸寸抚过身下蒲团,声音愈沉,“是?你小觑了此事。”
若萧窈并?非公主,哪怕只是?末流士族出身的女郎,崔翁兴许都不会如此犹豫。可她偏偏姓萧!
又或者,她如大多女郎那般安分守己、三从四德,倒也罢了。
但冷眼旁观她到建邺后种种,尤其是?崔循的转变,崔翁轻而易举就能辨别出来,萧窈与这?几个字半点都不沾边。
若由她嫁入崔氏,是?无法指望能改变她多少的,只怕崔循反倒会继续对她无底线迁就。
只一想,崔翁就隐隐头?疼。
崔栾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他从来就对朝局政务没什么兴趣,驻守京口是?崔循的意思。他甚至不需要管多少事情,繁琐的庶务自有属官们料理妥当?,而紧要的事务又有?崔循决断,故而日子过得清闲。
饶是?如此,在诸多无所事事士族子弟中,他已经胜过大半了。
而今被崔翁点破,他愣了片刻,疑惑道:“父亲是指公主与王氏之间的矛盾?”
崔栾起先也想过,并?没当?多大的事。因士族之间大体和睦,但并?非一派和气、毫无龃龉,或多或少总会有?些摩擦,却又都会不约而同地点到为止。
在他看来,萧窈嫁入自家成?了崔氏妇后,王氏就不应当?再为难,先前那些矛盾天长?日久也就慢慢揭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