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那不是在问“你生气了吗?”而是他很确定。语气中夹杂着怜爱惋惜,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浓郁而哀伤。
闻又微试图用力,未能挣脱,她确实生气,她对自己生莫名其妙的气。而周止安不愿成全她挣脱的行为,在她失败的尝试后,闻又微猛然转身回来,瞪着周止安。
他就那样看着她,一面是占有欲,汹涌热烈;一面驯顺温和,写着“我对你束手就擒”。
闻又微踮脚,凑上去,咬上他的嘴唇。
就像很多个从前。
心里那个声音说:闻又微你太霸道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没有哪一条自然规律向你保证会有人永远爱你。你跟他说过分手了,在说出分手的那一刻你就该意识到,你们会渐行渐远,他会不再爱你,你们将不再是你们,你不能接受吗?
她下口比任何一次都狠,尝到腥甜血气,松开。
扭头,走。
这一次周止安没有禁锢她。
她自己知道,她害怕了。
我哥不对劲
闻又微:我知道很晚了,但我需要???倾诉。
她的消息发出去,梁爽的电话打进来。
接通,闻又微说:“我做了一件……很死亡的事。”
梁爽听到她仿佛下一秒就要自绝于人世的声音,用刻意轻松的语调:“比混血少年读出表情包更死亡吗?”
闻又微:“……我。”
梁爽:“你说吧。”
于是闻又微说了。
梁爽听完陷入沉默。许久后,她斟酌着开口:“又又,你有没有意识到……或许你没有在心理上接受他会不属于你这件事?”
她说:“这个人给你的安全感范围,似乎非常,非常地,深,而广。”
闻又微倒在床上,内心颓丧:“……是,而我甚至不能接受他收回。”
梁爽:“那你觉得教授感觉到了吗?”
闻又微怔住。
无论你是否注意到,人类总在凭借自己对一段关系的亲密度认知,来判断是否该对某个人提出某种要求。关系深还是浅,我在对方心中的位置如何……它们会决定我如何对待这个人,对这个人又该有什么样的期待。
她意识到她在周止安那里得到的是一种非常深刻和宽广的接纳,那几乎没有边界。他在每一次、每一次的相处和反馈中,让闻又微确定了这件事——他是绝对的闻又微至上主义者,她在他面前永远不会被拒绝。
她也习惯了那种拥有,习惯了“被接住”。
而直到“失去”的这个可能性被摆在她面前,闻又微仔细想,发现她从前有很多视而不见的部分。周止安人很好,对谁都温文有礼,但对谁都做到这个地步吗?双方都心知肚明,那是因为爱。是独一无二,无人可替代的爱。
她惊觉自己在心理上从未打破过对周止安的这份信任,好像无论发生什么,她都相信,他对她还是一样,不会变。分手对她而言,更像是一场稍长的暂别。
她对这个世界的感觉太安全了,“分离”并不使她真正痛苦。
就像她知道,妈妈出差了,回来之后,妈妈还是一样爱自己,还会带回来很多零食和玩具;爸爸送她去幼儿园,看不到爸爸的时候,爸爸也会想她,到点他就准时出现在幼儿园门口来接她回家。她如此安全而稳定地拥有这些爱,即便不在眼前,也不会消失。
而今天,周止安只用一个小小的犹豫让她知道了,这不一样。周止安给你的爱并非他天然应该给出,他有收回的权力。真正的分手也不是这样的。不是那种让你感觉安全的暂别,是你看到这个人在你面前,但他将不再爱你。
梁爽的话更让她察觉,她自己都没领悟的这份依赖,周止安……是明白的吧?
那他,从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
三年前,分手之后周止安的果断离开,是伤了心,还是……亦可算作一种放过?
他那么了解她,或许他一早就知道,她更像是把他放在那里了,然后心定神安地去做自己的事。
她觉得自己内心有一只小怪物,而周止安用他无尽的耐心和温柔喂养了它。
小怪物先前表现平静,完全不打扰闻又微正常工作、生活,因为它只觉得这是短暂的离别,周止安给它的安全感超越了时间和空间。而一旦它知道那是正式的告别,那只小怪物就会开始不知所措,它会焦灼、会失望、会愤怒、会害怕。
闻又微暗自心惊。
她明白为什么有人说爱会使人患得患失了。因为主动权实际上掌握在付出爱的那个人手里。当你意识到自己不能失去的时候,它的甜美就会变成另一种使人绝望的东西,你如此渴望它,而没有人保证会向你稳定供应。
这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这迟来的痛苦,是因他先前选择了放过。
可想明白这件事,闻又微忽然对自己有了另一种不确定,连带对自己的道德标准都疑惑了起来,又给梁爽发过去一条消息:那我到底算喜欢他还是需要他?
或许,我只是在占他便宜?谁不想拥有一个温柔贴心的好恋人呢。我是因着这些好处,不舍得放手的吗?是不想失去那份特殊的对待,还是不想失去他?
梁爽:控制一下变量嘛。换成别人,代入他为你做的事,看看还能接受吗?
闻又微恍然大悟。
她几乎要快乐起来了,真好!原来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周止安。
所有的亲吻、拥抱、触碰,无微不至的照顾,无话不说的亲密……所有这些,如果不是周止安,换成另一个人,哪怕对方的肉身更美丽,学识更渊博,不行,都不行。
太好了,她在无处安放的痛苦中抓住了另一种使她轻飘飘的快乐——原来我只是喜欢他。
……
闻又微去了 24 小时药店。
她不尴不尬开口,问嘴唇被咬破应该买什么药。店员:“溃疡么?不严重就来点消炎止痛的。”
闻又微:“外面……从外面咬破的。”
店员:“……”
片刻后周止安收到她的消息:门把手上挂了袋子,药在里面。
周止安回复:嗯。
闻又微对着“嗯”出神,还学会惜字如金了是吧?捏你 nei 头!
难以成眠的夜晚。她盯着天花板,想生活可真是,完全不让人逃学——错过的每一课,少想的每一个问题,最终……这些课题都会被摊开在你面前,逼着你面对,直至重修及格。
第二天一早,有心或无意,在酒店西图澜娅餐厅相遇。
任宝贝热情邀请她坐一起吃早饭。他一边搅动自己杯里的咖啡,一边问周止安:“哥,你的嘴巴发生了什么问题?”
周止安转头看他,明显顿了一下,而后说:“不小心咬到的。”
他去拿牛奶的时候,任宝贝凑近闻又微,小声:“我哥不对劲。”
闻又微:“嗯?”
任宝贝:“那不是自己能咬出来的。骗不过天才我本人。”
闻又微微僵,以棒读的腔调:“……哇哦。”
任宝贝:“他有情况,在我睡着之后他出门了。”
闻又微低头又给面包覆盖了一层果酱,仿佛是怕面包着凉,继续神思恍惚地接话:“成年人嘛,有点感情生活很正常。”
任宝贝严肃:“可是我哥很……贞洁。”
闻又微表情扭曲,她看了一会儿任宝贝,评价道:“你的中文风格我很喜欢。”
任宝贝非常开心:“是吧,我直接跳过了常用词 3500,学的高阶词汇。是不是很亦幻亦真?”
闻又微竖起大拇指:“真有你的。”
周止安端着牛奶回来,问他们在说什么,他还顺手给闻又微带回两小颗涂面包的黄油粒——闻又微的习惯,高热量食物要集中在早上吃,涂“致死量”黄油和果酱最美味。
她心虚地一把扣住那两个小盒,拢在手心,希望任宝贝没察觉什么异样。对方果然一切如常,答周止安的话:“在聊成年人的自由和八卦。”
周止安看了闻又微一眼,闻又微盯着他嘴唇上的伤口,而后,目光对上目光。他心里的预判似乎是闻又微会心虚挪开眼,但她没有。于是变成对视,谁也没先撤走一步。
直到任宝贝狐疑地打量二位。
她把先前拿好的吸管撕开半截纸质包装,用手捏着放进他的牛奶杯里,接着扔掉刚刚握住的另外半截包装,轻巧使吸管脱身,再自然不过开口:“伤口别沾水。”
周止安浅浅一笑:“谢谢。”
……
之后各忙各的。闻又微见到了那位女干部——张小云。也是在她的介绍下,闻又微深深感受到这一趟来得很有意义,同时深切应证了先前鲁敬那一套的……傲慢。
这绝不是“水果滞销,帮帮我们”。当地有详尽的规划和可落地的方案,已经想尽办法找了钱,有投入,有好的政策倾斜。甚至他们的眼光还很长远,已经想到五年后、十年后,以这里的生态为基础,这件事可以做到多大。他们需要的是合作。找上太和无非是希望借助他们已经成功的模式和现有资源,使这件事成功的概率更大,起得更快。当然,他们也找了太和的竞争对手,亦有沟通。
闻又微想,这才是正常的。如果张小云和蒋非不想为当地做实事,他们就不会找到太和。如果他们想做点实事,那这件事落地的方式就一定不是刷刷数据,做做公关,演演公益。
鲁敬,到底在想什么呢?他看不上这样从头开始的“小业务”?还是他没有发现这里的可能性?又或者……他根本没当回事,只是随便转手一口锅,不出问题就万事大吉?
闻又微想着忽然又不确定起来,这到底是他的理解还是大老板的授意?不过无论是哪个,都太傲慢了。
或许,已经取得过一次成功的人,是有资格傲慢的,只是这份傲慢理应有时限。
世界在变,一切都在变。快速增长的行业,可能会昙花一现,盛开和凋零的速度都极快;一文不名的小地方也可???能藏着足够有力量的大机遇。今日的“智者”在明天还能跟得上时代吗?踩准时机为自己赢得的高位,优势光环会存续多久?
这几年里,她开始更多理解世界的变化和浮动。没有人会走在一条永远不向下的路上。而你想要在好的位置上留得更久一点,唯一可称是铁律的东西,就是保持虔诚,保持虚心,对所有的可能性都心怀敬畏。
她认为太和需要一个这样的业务,这是很好的机会,将来还会是可复制的模式。只是她还不确定自己的眼光足够准确和长远。开完会出来,她被带着去看了当地更多基础建设。回程途中给陈述语音简短把事情一说。想了想,还是分享了她的困惑。说不知问题出在哪个环节,万一最开始这是大老板的想法,那岂不是一切都白搭?
陈述没跟她顺着这个往下聊,但对事的态度认真:“我知道了。你跟他们把情况了解清楚,刚说的每个环节都捋明白。这周回来,我们再详细沟通。”
闻又微说好。
公事结束,她握着手机点开跟任宝贝的对话框,问他们今晚有没有时间,感谢他们捎她一路,请吃晚饭。
任宝贝说有,在闻又微询问下,他还给她推荐了两家特色菜,考虑到周止安的情况,闻又微选了口味清淡的那一个。
她换了身衣服下楼,他们准时在等。任宝贝:“哇哦,vivian,你看起来很光彩!”
闻又微转向周止安,平静带点疑惑:“光彩是什么意思?”
周止安垂眸笑了一下,吐字缱绻:“很漂亮。”
闻又微“哦”了一声,做出理解的表情,扭头对任宝贝:“谢谢。你很有眼光,也很有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