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爽发了个震惊的表情。
闻又微把大致情况跟她这么一说:已经后悔。没想到我们还有再同路的机会……就,不得不演下去。
梁爽:等,等一下。就是说,他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你们,在他面前,假装初见?
闻又微心虚:……你这么一说,这好像确实……
梁爽发来一个表情包,上书一句流行语——这也是你们 py 中的一环吗?
闻又微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然后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周止安以眼神询问,oscar 也转过头。
闻又微想死。
周止安拧开一瓶水递了过来,柔声:“晕车难受?”
闻又微含了一口水,摇头。
oscar 目光灼灼:“你是刚刚手机里看到什么了吗?”
闻又微一抬眼,意识到 oscar 大概在后视镜里瞄到的,她:“没什么,朋友发了一个表情包,很搞笑。”
oscar 兴奋起来:“表情包?也发我也发我,我的表情包需要融入。”
闻又微的手几乎是颤抖的……她脑子短暂空白了一下,没有想出她其实可以不发,或者随便发,只哆嗦着给 oscar 转发了那一张。
oscar 表情纯良,字正腔圆地读出那句话,然后向二位求助:“这是什么意思?”
很好,闻又微想跳车了。跳吧,此刻最好一了百了。
而周止安淡定开口:“网络流行语。跟你以前学的‘沙发’‘板凳’差不多,都有围观的含义。”
闻又微以奇异的目光看他,意思是“真有你的”。
你不能接受吗
有相同的目的地,甚至同住一家招待酒店,oscar 兴奋于这样的缘分,把他们来此的工作说出更多,此时闻又微意识到,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并非完全基于巧合。
s 市下属的一个区有两位年轻干部,一个叫张小云,一个叫蒋非,都是本地人,比他们大了七八岁,自学校毕业后回来建设家乡。打最基层做起,如今已是能拍板的角色。
二位年轻人脑子灵活、也肯干,最早联系到 z 大是因为留守妇女和儿童的心理健康问题引起他们重视,z 大的响应也积极,由任教授主持牵头,跟当地部门在这里共建多个心理卫生服务站。后续结果证明这份尝试很有价值。z 大的教授也还时不时过来一趟,给这里的驻村干部培训授课,给居民做主题心理健康讲座。
任教授自己在这里有长期课题研究,一直都跑得勤。只是近两年他做过几次手术,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这样高强度出差,调研部分更多由自己的学生接手,oscar 也在其中。
司机就是当地人,听了他们的话头,自己主动接上,说他们看到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普法教育、医疗关怀……桩桩件件,都在落实中。而不用说,经济发展其实是最大头的,当地在很多方面做了努力。
到了酒店门口下车,闻又微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情况比她想得好很多。酒店似乎也是冲着景观酒店去打造,干净敞亮,还很上镜。她走进去随手拿起一张旅游手册,最末页印着两位区政府负责人的照片,旁边是职位,负责事项,还有私人号码,说在当地任何时候遇到任何情况,或者有意见要提,都可以拨打这个电话或发送短信。
这勾起她一些奇妙的记忆,她下意识转头向周止安。
oscar 去卫生间的空档里,闻又微道:“我们来过这里,对不对?”
周止安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错过车的那一次。”
那是一个暑假,俩人因为没有赶上原定的高铁,临时换了路线转车,要在这个小站点等待一小时。他们看到一男一女,两个戴着袖标的年轻人,在车站给来这里的游客发水果,邀请他们品尝当地特色。还给他们发印着一串号码的卡片,消费、出行、紧急情况,各有对应可拨的号。当时闻又微和周止安只觉得贴心又稀奇。
眼下,闻又微以不可思议的目光去打量自己手中的宣传册:“这么多年竟然一直???都……天哪。”
但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都不会在当下就得到回音,那个时候也远没有这样发达的自媒体能使这些努力被更多人看见。今日到了当地,她才把一切都联系在一起,忽然想起两年前还曾看过这里的报道,说有两个年轻干部整顿旅游村收费乱象,新闻也曾小火过一阵。
所以一切都有迹可循。
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世界。每一个角落,都有从不放弃希望,努力向上生长的人。
今次的偶遇,也不算巧合使然,我们都向前走,就最终会在某些时刻再次交汇。
她比原定时间来得早一天,对接人发来消息说负责人在下面乡镇耽误了,今天赶不回,待会儿先让其他人来带她去附近看看,闻又微说不用麻烦,按照原定的时间沟通就好。本来就是她着急先到,没有给人增加工作量的道理。
这一路见到的发展和细节都让闻又微想起廖承那一句“不要带着施粥的心态”,此刻她深以为然。
她把行李放好,oscar 先敲开她的门:“vivian!晚上跟我们出去吃东西吧!这里的夜市很棒,你一定要去体验。”
他身后站着周止安,她看她一眼:“方便吗?”
周止安:“方便。”
“好啊。”她答应也爽快。
oscar 似乎很高兴自己来过多次,在闻又微面前能扮演半个当地人,兴致勃勃给闻又微介绍这里的城区。他讲不全的时候就会求助周止安,由周止安补上。
自表情包事件后,闻又微稍有些无法直视他。唯一庆幸自己和周止安演技过关,看起来并未让这位少年察觉什么端倪。
oscar 是尽职的好导游,闻又微也再次感受到了当地搞好经济的诚意和决心。于是另一种疑惑浮上她的心头——
这样有想法有能力的两个年轻干部给大老板递过话,说的会是什么呢?难道大老板想的也是像鲁敬吩咐下来的那样,搞搞数据,做做样子活儿?随便给个交待?
她总觉得这中间有谁的理解出现了偏差,很可能这个拍脑袋的人……就是鲁敬了。
三人逛累了,找了个露天的茶座坐下,老板放着当地方言唱的歌,旋律低缓轻柔,听上去像有情人的低诉。
天还没有黑透,而远远的,月亮已经爬上来。晚风也轻悄。
oscar 抱着一杯茶一边消食一边感叹:“好开心,我记得有一句诗说什么,天涯,还有什么月亮。”最终他得出结论:“同是天涯沦落人?”
闻又微笑出声:“如果现在来场暴雨浇我们一头,这句诗就用得很对。”
oscar 听出她弦外之音,转而问周止安:“哥,应该是什么?”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啊对!”oscar 感叹,“真好,我喜欢关于月亮的诗。古代的诗人总是喜欢写人们在花和月亮下的相逢,参照物的选择很有趣。”
“是这样,”周止安的目光轻轻掠过闻又微,忽然道,“还有一句也是这样。”
“什么?”oscar 问。
周止安眼睛看着闻又微:“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北宋,张先《诉衷情?花前月下暂相逢》。”
“……”闻又微差点当场蹲下。你清醒一点啊!搁这儿诉衷情呢!
她好想说这位少年看起来只是中文不好,不是傻子,日他哥的,万一他学过这首呢?哦!不要日他哥了,他管周止安叫哥。
oscar 问她:“这是写什么的?”
“说……”字句在舌尖打结,她组织语言失败,“对不起,我……读书的时候不太用心。没学过这首。”
“噢!那看来不是流行的诗。”
他问周止安,周止安笑了一下:“说的是只要有心,就会再相遇。”
闻又微低头喝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不知道是周止安疯了还是自己疯了。或者世界已经疯了,毕竟当代年轻人,有几个精神状态正常的?
她看到 oscar 清澈的眼睛,内心羞愧,谁也没料到后续还有这番交集,当着无辜的少年,她几乎要罪恶感爆棚。总觉得周止安今夜好像有点疯,在危险的边缘来回试探,闻又微着急把话题转出去,她扭头向 oscar:“对了,我还没问你的中文名字是什么?”
“啊!”oscar 难得慌了起来。
闻又微:“?”
她困惑地看向周止安,周止安矜持微笑:“没获得允许我不能说。”
oscar 似乎很满意,对她说:“秘密,每个人都有秘密。”
闻又微没再追问,但 oscar 的反应使她好奇。
回去酒店,闻又微洗完澡,走到这一层延伸出去的小露台上。她来的时候就发现这里视野非常好,能把周遭景致尽收眼底。此刻月至中天,月色普覆下,万物获得一种神秘而安宁的美。
她的手放在栏杆,看着外面的景致出神。
听到身后脚步声,她也不意外,是周止安。
“oscar 睡了?”她问。
“嗯,他吃饱了就困。”
说完闻又微觉得气氛有点太……她岔开话题:“所以他的中文名叫什么?”
周止安笑笑看着她,轻轻摇头:“不能说。”
嗯?闻又微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不满里面带着几分孩子气:“我会保密的,快告诉我。”
“我答应过,这是秘密。”
“我又不会泄密,我想知道。”
周止安带着浅笑,挪开了目光,他是准备闭口不言了。
闻又微顿了一顿,就像忽然踩空一脚,她获得了一种非常罕见、非常特殊的心理体验。
这时她猛然意识到,来自周止安的拒绝。这是第一次,清晰而明确的,他拒绝了她。
他在她的心里太安全了,哪怕此刻她理智上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三年,该退回到陌生人的位置,她也对这份拒绝感到了不知所措。
道理她明白,也许那个名字不太好听,oscar 有自己的隐私,周止安呢?他只是信守跟朋友之间的约定,这份“不说”很有道理。可,可是……可是她是闻又微,他是周止安,他们是闻又微和周止安,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是该这样的,你们分手了。分手不是离开了这么简单,是他从此不会任你予取予求,所有他曾经给你的“特权”都会被慢慢收回。
闻又微忽然安静下去,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空白。
“任宝贝。”他毫无预兆地开口。
“什么?”
“任老师……年纪很大才有他,有点太……喜欢了。”他道,“并且那个时候,大概没想过要把他带回来吧。”
那个名字不再重要了,闻又微正深陷于自己突如其来的慌乱和沮丧中。
她意识到自己从前没认清一些事,她几乎记不起跟周止安是普通朋友时是什么状态,好像从认识周止安的那一天,她就得到了在周止安那里的“特权”——
他的目光永远追随她,他永远能注意到她的每一个小动作和需求。她的边界清晰,他就把自己变成了一种液体,会顺着她的边界流淌。
她以为分开之后海阔天空就是一句话的事。而实际上,她忽然发现,似乎连自己在他那里不再具有特殊地位都不能接受。
如果世界上从此没有这个人,断了念想那是一回事。如果他就在眼前,可这份关系清楚地由深转浅……闻又微觉得呼吸困难,无法再在他面前待下去了,连假装的表情平静都做不到:“累了,睡觉了。晚安。”
说完转身就走。
下一秒手腕被拉住。
温度更高的掌心贴合她手腕的皮肤,烫得心脏都微微一缩。她太害怕自己的这种心情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放手。”话说出口,自己都诧异于这份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