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笑语喧哗,由酒保带领着登上楼来,在隔壁的套间中围炉坐下。那群人说起话来,南腔北调,当是一队远涉边关做生意的商队中人。步回辰听那嘈杂叫酒要菜的声音,皱眉对沈渊笑道:“这下可没法安生听曲儿了——”一语未完,便听一人操着河间口音高声笑问道:“老胡,你前个晌儿刚从武南道上过来的吧。宁王纳妾那样的热闹,偏你有眼福瞧着了。你且说说,那南宫夫人究竟美成个什么鸟样儿?”
步回辰手指在桌上轻轻一顿,沈渊已向酒保笑道:“先打三角镇江浮玉春吧。就着清酒听曲儿闲篇,最妙不过了。”酒保应了,自退出去安排。步回辰转脸去瞧窗下熙攘街景,沈渊伸筷搛了颗党梅果儿,有滋有味儿地吮着过口。隔壁一群人闹闹哄哄,吵嚷着要老胡讲一讲那贵为步天军统领夫人,却又博定泰宁王青目,六军奋怒,引起战火连天的女子,究竟是怎生的绝色红颜。
那老胡听口音是关中地方的人,却胆子颇细,吸着冷气笑道:“诸位,诸位,这里可是马衢城!”河间口音的汉子却心粗胆壮,骂道:“入你姥姥的怕个鸟!老子们山南海北走得遍了,马衢城又怎么了?明天出关一走,与谁鸟相干!”老胡回口骂道:“说闲篇不妨,你倒要入谁的姥姥!”众人连忙解劝,一人圆场道:“陈九说话粗,老胡甭计较。不过步天军辖地确不似长安,没那许多神神道道的老公儿密报。老胡也别蛇蛇蝎蝎的了,你便说了,还怕步天教主就守在隔壁间听壁角不成?”沈渊噗地一声,将嘴里的梅核儿吐了出来,在小碟子里骨碌碌地打了好几个转儿。
步回辰瞟他一眼,还未出声,酒保却已进来送酒布菜。又听环佩叮咚,方才那闲汉撩起暖帘,两名歌女一先一后地走了进来。先一人青裙红袄,粉腻脂香,怀抱琵琶,大大方方地向座中的两人道了个万福,莺声呖呖地道:“奴家郑惜惜,与雪晴儿妹妹一道来侍候两位公子。”那雪晴儿却不如她应对有度,只怯生生地执着一支竹箫,随在郑惜惜身后敛衽行礼。
沈渊与步回辰都明白她是司箫乐师,不以卖唱为业,忽然听得有客人专门召唤,自然心中不安。沈渊也不为难,并不与她招呼,只向郑惜惜笑道:“我到边关不久,不知道你们这儿的规矩,是姑娘拣着拿手的小曲儿侍候呢,还是能让客人拣着爱听的点?”
郑惜惜听问,眼睛一亮,点漆一般的眼眸自眼睫之下,撩了沈渊一眼,道:“两位公子必是两都繁华人物,听说只有都中新丰阁内饱读诗书的名妓娘子,才有这般侍候如意的手段呢。”沈渊执壶为自己和步回辰各斟一杯酒,微笑道:“这样说,你是不成的啦?”说着,眼波流转,笑意轻清,举杯饮了一口,将喝过的杯沿向着外间,轻轻在郑惜惜面前的桌边上一顿。
在边庭酒肆讨生活的歌女,虽不如长安,洛阳等大都市中的□□才艺高超。但边庭来往者众多,她们的眼界之广,殊所不逊于都中□□妓。那郑惜惜又是楼中歌女翘楚,见沈渊如此俊秀人物,放出这般风雅手段,早激起好胜之心,当即上前挈起杯盏,艳艳红唇在杯沿轻抿一口,娇声笑道:“既如此,奴家不敢不应公子。”唇间一抹胭脂痕,留香杯沿。她趋前几步,屈身浅笑,捧杯奉与沈渊。
步回辰深深看着沈渊,沈渊哈哈大笑,探过身去,伸手从她手中接过酒杯。他手掩在袖中,只露出几根修长手指,接杯时便拂上了郑惜惜的执杯小手,郑惜惜含羞带笑,递了杯盏。沈渊凤目流光,薄唇带笑,将杯子凑至唇边,就着那道胭脂残印,仰头便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向着郑惜惜照了照杯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