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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我爱你(1 / 1)

陆温寻听了先是面露诧异之色,然后轻轻笑了一下。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维护他吗?”

贺迟森迎上陆温寻的视线,从中读出一丝嘲弄,仿佛笃定他没有这个胆量。

他没有说话,拿出手机,从隐藏文件夹里调出那段视频,发给一个号码。

十三年前的七月二十七日,他将陆越铭的视频发给同一个号码,从那一刻起他和陆温寻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陆温寻失去了一切,而他得到了陆温寻。

他没想到陆越铭会跳楼、陆温寻的母亲跟着自杀,他当时的愿望无比渺小,仅仅希望陆温寻因为这件事去不了埃及而已。

很自私,但他别无选择。

或许是因为早有准备,对方响应很快,不到两分钟新闻稿已经出来了。

各大文娱app、视频应用积极跟进,纷纷在头条板块报道贺仲的丑闻、热情猜测他和陆越铭的关系。两人不再是单纯的朋友,情人、炮友、真爱,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贺迟森抬头,盯着陆温寻说:“看手机。”

恍然间,陆温寻被带回了十三年前——看完电影的那个下午,贺迟森也对他说了这三个字。

他掏出手机,和那时一样,还没来得及解锁,通知栏已经跳出一连串消息推送,只不过这回每一条消息都带着贺仲的名字。

心脏被轰出一个大洞,始作俑者就站在面前。应该只剩下麻木才对,他却感觉到锥心刺骨的痛,仿佛神经被剁碎成千万段,每一截都在颤抖,从身体里发出痛苦的哀鸣。

他垂下手臂,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向地面,声音在宁静的清晨听起来格外巨大。

“为什么?”他哽咽着问。

贺迟森动了动喉结,“……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陆温寻摇头,泪水一涌而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迟森再也忍不住拥抱陆温寻的念头,他迈开脚步朝眼前这个支离破碎的人走去,对方却跟着往后退,抗拒他的靠近。

贺迟森停下,注视着抹眼泪的陆温寻,心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我爱你。”他说。

像是听见了天方夜谭,陆温寻动作一滞,接着放肆地笑了起来。

泪水顺着他盛满笑意的眼角滑下,看的人心都碎了,他揉了揉眼睛,喃喃道:“贺迟森,我不记得你是这么幽默的人,泄露我父亲的私密视频、害我父母不堪舆论压力双双自杀,现在又来说爱我,”陆温寻视线重新聚焦到贺迟森脸上,眼神如同刀子,“你怎么敢说爱我。”

“我没想让他们死,”话说出口贺迟森才察觉到语言是多么苍白无力,“我只是……只是生气你去旅行不带上我。”

“为什么一定要带上你?”

啊,原来并非所有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比如陆温寻说的这句话,就如同一记重锤,让他再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你其实……”贺迟森深深吸了一口气,伴随着痛苦轻轻吐出,“从来没有爱过我,对不对?”

“这种愚蠢的问题你也问得出口吗?”陆温寻湿润的眼瞳里含着几分同情的遗憾,“我不是同性恋,永远也不会爱上你。”

他的嘴角慢慢浮现上翘的弧度,笑着说:“你也不必装得这么深情,现在对着我说爱我,跟吴桓聿上床的时候,爱的人就换成他了吧?”

贺迟森皱眉,“我没跟他——”

“无所谓了,”陆温寻打断道,“我不在意你有没有跟别人上过床,男的还是女的,你爱跟谁睡跟谁睡,全都与我无关。只是能不能别表现得好像很受伤一样,我有亏欠你什么吗?害死我父母的人可是你啊。”

“不如对我说‘我跟他们只是玩玩,对你才是真心的’,这样才更符合你的人设,也让我没那么恶心。”

贺迟森舌尖泛起苦涩,他费了很大力气稳住身形,开口时的颤抖却暴露了一切:“……那你跟方宸呢?”

他从没想过当面质问陆温寻这个问题,因此未曾预设过陆温寻的回答,但凡陆温寻表现出一丁点否认,他便会说服自己吴桓聿说的都是假话。

然而陆温寻却回答:“原来你知道啊。”

指甲陷进肉里,贺迟森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如果地狱真的存在,他觉得自己此刻就身在其中。

“我没有,没有跟吴桓聿上过床,”贺迟森一字一顿,“那只是一次进行到一半的口交。”

他注视着陆温寻脸上的泪痕,声音突然弱了下去,像在愧疚和自责:“我没办法跟自己不爱的人上床。”

“这就是我们不一样的地方,”陆温寻眉头轻皱,表情充满怜悯,“我可以为了达到目的跟任何一个人上床,你,方宸,或者其他人,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

“啊,不对,”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眼底满是戏弄,“区别还是有的,方宸的技术比你好太多了。”

陆温寻说完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t恤下摆跟着往上窜,露出半截劲瘦的腰,白皙的皮肤上还看得见贺迟森先前留下的指印。

他用手指拭去屏幕上的灰尘,眉眼低垂漫不经心地说:“你该走了,不请自来的人留点最后的体面吧。”

体面?

他贺迟森不在乎什么体面,他又不靠体面而活。

他靠信仰而活。

手机再次掉落,贺迟森箭步冲上前紧紧抱住陆温寻,用让陆温寻几乎喘不过气的力度禁锢住他,低头吻上陆温寻湿润的脸颊。

原来泪水可以这么苦,舌尖碰到的一瞬间让他也产生想哭的冲动。他感觉到陆温寻的双手在推拒他的胸膛,没关系,他的力气比陆温寻大很多,一只手摁着陆温寻后背、另一只手掐着陆温寻就让他无处可逃。

下体紧紧贴在一起,挣扎时不经意间磨蹭了好几次。贺迟森有些动情,带着人踉踉跄跄滚上沙发。

他一只手钳制住陆温寻两只手腕,高举过头顶压上沙发扶手,另一只手滑进t恤下摆来回摩挲在脑子里一晃而过的那截腰身——不再是想象和幻影,此刻化为实体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

贺迟森用了点力气,试图抹消陆温寻肌肉的紧绷,试图唤醒他对自己的渴望。

他的唇吻过陆温寻的额角、眼皮、眉心、鼻尖,最后才充满珍重地吻上陆温寻的唇。

熟悉的温度和熟悉的柔软,他终于品尝到朝思暮想的人,身体里的瘾叫嚣得更厉害了。他的舌头顶不开陆温寻的齿关,只能含着唇瓣细细啃咬舔舐,亲吻间品尝到咸涩的泪水,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陆温寻的。

还远远不够,这种程度的亲密无法令他获得满足。

贺迟森手往下走挤进陆温寻内裤,用掌心揉搓那根疲软的阴茎,陆温寻紧咬的牙关因难以承受的欢愉而打开,热烈的喘息洒向贺迟森唇舌。

正当他打算往里深入时,一直沉默的陆温寻终于说话了。

“放开我。”他用不平稳的语调说。

贺迟森停下动作抬头,陆温寻眼眶里蓄满了泪水,顺着眼角滑向耳尖。

他此刻才确认亲吻时尝到的眼泪都是自己的。

可是他为什么感觉不到自己在哭呢?

在他凝视陆温寻的时候有滴泪沿着睫毛滑下落在陆温寻右颊,啪嗒一声,很轻,让他意识到透过模糊的视线他依然能看清陆温寻的面容。

他不需要用眼睛去看陆温寻,他用的是一颗属于信徒的虔诚的心,去描摹去铭记,把这个人刻进灵魂里,以至于闭上眼睛才看得更真切。

“要我做什么你才会原谅我?”贺迟森问,声音充满了卑微。

“原谅你?”陆温寻闭着眼冷笑一声,再次睁开时泪眼婆娑嘴角却微微上翘,模样看着美艳又诡异。

“想要我原谅你,”他放慢咬字,用传教般笃定的语气说,“除非你死了,除非我死了。”

沉默良久,贺迟森回答:“好。”

他低头往陆温寻胸口蹭干自己的泪水,松开两只手,深刻地看了陆温寻一眼。

“那你别叫救护车。”

说完他在陆温寻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起身,大步走向阳台,在栏杆前站定,犹豫了两秒,转身面朝陆温寻,微笑着张开双臂,往后倒下。

“伤者情况危急,颅骨多发性骨折,脊柱连续3个锥体断裂,心率小于40,瞳孔反射迟钝,需要立刻进行抢救!”

“去a109!”

“收到!”

下了救护车,担架前进的车轮声和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声瞬间离陆温寻很远;他跌跌撞撞赶到抢救室,门口“抢救中”的红灯刚好亮起。

护士经过留下一句“家属请在外等候”,他呆呆应了一句,扶着墙壁走到凳子旁坐下,呼吸平稳后低下头,双手盖住脸颊深深叹了口气。

叹完气莫名其妙开始笑,笑着笑着眼泪又出来了,简直像个精神病。

好在周围没人。

他用掌根擦去眼角的泪,压下心头的荒谬感,脑袋向后靠上医院墙壁,望向天花板的眼睛里不含任何情绪。

此刻他终于能够确认,就算贺迟森死了他也无法原谅他。

贺迟森从阳台消失的刹那他呆了一秒,然后立刻飞奔过去——四楼而已,贺迟森却流了好多血。

甚至躺在血泊中他还在微笑,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望上来,从从容容,看不见一丝憎恨,也看不见一丝后悔。

——我爱你。

手机在裤子口袋里震动,陆温寻低头去拿,注意到t恤下摆沾了一小块血迹,已经开始变褐,大概是救护车上不小心蹭到的。

拿出手机,来电显示谭嵊屿。

陆温寻接通。

“寻哥。”

不知道是他心里作用还是其他原因,他觉得谭嵊屿叫他没以前亲切了。

“嗯。”陆温寻应声。

“我跟森哥……一起来的,他让我在酒店等他,还说很快就回来。我现在联系不上他,你们……谈得怎么样了?”

“他在医院抢救,我把地址发你,还有,”陆温寻用手指抚过衣角那块血迹,声音透着冷静,“通知邓洋,想办法封锁消息。”

谭嵊屿赶到时贺迟森已经从抢救室转到icu病房,陆温寻在门外跟邓洋打电话汇报情况。

看到谭嵊屿他抛下一句“等你来了再说”,结束和邓洋的通话。

“森哥他为什么,”谭嵊屿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上气不接下气,“是因为早上那条新闻吗?他爸干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是他想不开去跳楼?”

陆温寻默然,拉着谭嵊屿坐下,一边轻拍他的后背一边说:“跟贺仲没有关系,但为了搪塞邓洋以及后续发声明会采用这个说法。”

谭嵊屿停止喘气一脸错愕。

陆温寻收回手,目光平静看着谭嵊屿:“想知道真相吗?”

他没有给谭嵊屿选择的时间,紧接着说:“贺迟森跳楼是因为我。”

“十三年前,陆越铭的性爱视频被传遍全网,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谭嵊屿点点头,随即睁大眼睛:“你……”

“对,他是我父亲。”

“今天流出来的这段视频早在我为父母守灵时就已经看到过,来自一个匿名发件人,我至今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那时我已经确认跟陆越铭上床的人是贺仲,再加上贺仲因为陆越铭的缺席拿了影帝,我便顺理成章以为是贺仲把视频泄露给媒体。”

陆温寻扯了扯嘴角,笑容里含着说不尽的苦涩:“今天我才知道,放出视频的人是贺迟森。”

谭嵊屿脸上的错愕转为震惊,“森哥?……”

“对,是他。今天也是他,当着我的面,把视频发了出去。”陆温寻收敛起嘴角的笑意,神情看着无比落寞,“我们发生了一些争吵,他为了求我原谅才会跳楼。”

谭嵊屿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既然你今天才知道泄露视频的人是森哥,那昨天的不辞而别是为什么?”

被发现了。

罢了,挑着讲故事就是容易出现纰漏,索性全都告诉他吧。

“因为我放弃了自己的复仇计划。”陆温寻轻描淡写地说。

“收到那段视频后我有想过直接拿给媒体,但这样的反击力度太弱了,我得制造出对贺仲打击更大的事件。”

“贺迟森,就是我想到的解决办法。”

“在贺迟森拿到影帝的那一天泄露他的性爱视频,作为知情者的贺仲会比他本人更痛苦吧。”

“只是去给父母扫墓时我突然意识到复仇很没意思,明明自己不是同性恋却要和男人上床,拍视频不仅要确认角度,还得剪辑才能使用,被恨意填满的生活过于枯燥乏味了。”

可笑的是,枯燥乏味的生活里唯一乐趣就是跟贺迟森做爱,在那时他才感受到生命力。

“让贺仲痛苦又能怎样?死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陆温寻避开谭嵊屿的视线,看着贺迟森留下的血迹,掩饰自己的心虚,“所以我逃走了。”

这样一来就没问题了,谭嵊屿不会知道他离开的真正原因。

“但是……”谭嵊屿轻轻开口,“森哥很爱你。”

又来了,这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荒谬感,甚至让陆温寻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

这些人以为的“爱”究竟是什么?到底哪句话他没说明白?为什么谭嵊屿听完还敢说贺迟森“爱”他?

“我不是为他开脱,发视频这件事显而易见是他不对,没有借口可以找,”谭嵊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会这么说仅仅因为知道一件你不知道的事。”

他深呼吸,然后下定决心般开口:“剧本围读第一天晚上森哥被吴桓聿性骚扰过。”

你情我愿的事算什么性骚扰?

陆温寻压下诘问的冲动,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示意谭嵊屿接着说下去。

“他很坦诚,说他没有立刻拒绝吴桓聿的口交,因为那种情况很难保持理智,还说他试着把他想象成你,但是失败了,才中途把人赶走。”

“你没看见他当时的样子,真的太憔悴了,好像还哭过,眼睛红红的。还有茶几,茶几被他砸了一拳,没碎但是裂得很厉害。”

“我没想到他能自责到这个地步,让我觉得他非常……非常害怕失去你,对,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你知道他问我什么吗?”谭嵊屿笑了一下,“他问‘你觉得,陆温寻喜欢我吗’。我现在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充满了不安。这可是贺迟森啊,他也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

“可是我只能说,你对他和对别人不一样,”谭嵊屿看着陆温寻的眼睛,“我给不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只能给出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一样’可以是因为喜欢,也可以是因为讨厌,我知道森哥他会找到贴近自己想象的解释。”

“但如果你问我森哥喜不喜欢你,我会毫不犹豫回答‘他爱你’,不止是默许吴桓聿口交后的自责,他的爱藏在看你的眼神里,对你说话的语气里,和你在一起时的表情里。”

“还有和你分开时的表情里。”

“抛开别的不谈,在我当森哥助理这些年你们从没刁难过我,所以对我来说,你们两个都是好人,”谭嵊屿红了眼眶,“我希望好人可以有好报。”

陆温寻别开视线,侧脸望向icu病房大门。

钢制门板冷硬的线条渐渐变得扭曲模糊,他咬紧下唇,试图遏制泪水从眼眶涌出。

谭嵊屿说的这些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贺迟森看他的眼神、对他说话的语气、和他在一起时的表情……他无法接受这样深情的人三心二意,这才是他离开的真正原因。

甚至床上那些略显粗暴的对待也都经过他的默许。他们的性爱从不平静,是席卷海岸线的滔天巨浪,是执着登陆的强劲飓风,是倾天如注的滂沱暴雨。

是两个灵魂用近乎绝望的力度相互碰撞。

他对贺迟森的确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对他来说,就是爱。

懦弱的人要看清自己的心真的太难了,代价无比高昂,短短十几米的距离被分割成两段,中间矗立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

门最终会打开,那也许意味着他有一生的时间去恨贺迟森,也许意味着他的恨到此为止。

谁都说不准,但他不想就此停下。

陆温寻低头,泪滴从眼中掉落,在裤子上晕开。他闭上眼,双手合十抵上嘴唇,开始为贺迟森祷告。

九小时后,贺迟森从icu转到普通单人病房,昏迷状态,命是保住了,但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

就看接下来几天他能不能醒过来,如果不能,便会沉睡一辈子。

晚些时候邓洋来了,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波浪大卷跟着耸动,似乎每一步都带着怒气。

陆温寻和谭嵊屿来病房门口迎接,她在两人面前停下,没等他们问好先开口:“医院已经找人打点过了,不会有消息泄露。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这几天能醒过来就不会成为植物人。”谭嵊屿回答。

“好,贺仲明天上午开记者招待会,等招待会结束我们发布贺迟森的退圈声明,不写原因,让大众自己有端联想。”她看着陆温寻,“你跟我来一下。”

“退圈?”谭嵊屿几乎喊出这两个字,意识到自己在医院立刻降低音量,“森哥醒了还能继续演戏,他才刚拿完影帝,现在就退圈也太可惜了,不能几天后看情况再发声明吗?”

邓洋无奈地叹了口气,“贺仲这事出来后你知道有多少媒体赶着采访贺迟森吗?不知道谁散播消息说他是贺仲的儿子,这两人眼睛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人反驳这个说法,再加上他刚拿了奖,受关注程度甚至比贺仲本人还要高。以他现在的状态,不作回应正常活动是行不通了,只能借贺仲之势发退圈声明,越快越好,拖得越久外界揣测越多。”

邓洋说的都是真话,陆温寻手机也快被打爆了,平时走得近的媒体都在询问贺迟森的情况,试图从他身上挖到一星半点的料,他索性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只在需要时打开。

不过散播贺仲贺迟森父子关系的人会是谁?是方宸吗?

“他昨天给我打电话时透露过退圈的打算,这个决定没有违背他的意愿,”邓洋放缓语气,“你也不用担心工作会丢,我会给你安排别的艺人,比贺迟森咖位小,但会听你的话。”

“走吧。”邓洋朝陆温寻扬了扬下巴。

他们走到走廊尽头,在窗户前停下。

邓洋从挎包里拿出香烟打火机,顶着“禁止抽烟”的警示牌点了支烟放嘴里,推开窗,抽了一口后将烟雾吐向深沉的夜色。

艳丽的红指甲在陆温寻眼前一晃,邓洋收回视线看着他,目光锐利:“你是陆越铭的儿子。”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了。

“对。”他回答。

邓洋嗤笑一声:“两个消息连在一起才更劲爆,我猜那人要么不知道陆越铭有儿子,要么不知道陆越铭的儿子在给贺迟森当经纪人。”

或者什么都知道,为了保护他才只爆了一个。陆温寻心想。

“贺迟森到底因为什么跳楼我不关心,”邓洋手腕搭着窗口,漫不经心弹了弹烟灰,“我只知道他这一跳给我送走了好几个亿。等明天声明出来公司股价怕是又要往下跌,董事会那帮老东西绝不会放过我。”

“唯一的赢家大概是樾和资本吧,《决夜》将成为贺迟森退圈前最后的作品,贺仲这事一出,他演同性恋也变得微妙了,票房说不定能超过《问罪》。”

邓洋抽了口烟,待烟雾散尽后转头看向陆温寻,“花了十年时间,得到这么一个结果,换作你,你会甘心吗?”

陆温寻没有回答。

她把没抽完的小半支烟摁灭在窗台,扬手一扔,抱着双臂转身面对陆温寻。

“世界上会演戏的人分两种,一种靠天赋,一种靠努力,会努力的前者永远比后者去到的境界更高。你跟贺迟森都属于前者,区别在于他有机会努力而你没有。”

“你跟他都是中戏毕业,甚至你的成绩比他更好,他拿了影帝你却只是一个经纪人,不会不甘心吗?”

“现在开始努力也不晚,”邓洋勾起嘴角,“我手上有个需要反串的角色,很适合你,一番,要不要试试看?”

邓洋给了他一周时间考虑。

回到病房,看见床上昏迷中的贺迟森,陆温寻突然共情了贺仲。

贺仲拿影帝时大概也是这种荒谬又无奈的心情吧,风水轮流转,现在转到他身上了。

造物弄人。

单人病房很小,支了一张折叠床就显得相当局促,谭嵊屿想留下守夜,劝说陆温寻回家休息。

陆温寻嘴上答应了,走出病房在门口凳子上坐了一夜。

他害怕错过贺迟森醒来,没有第一时间让他知道自己的恨意。

走廊由昏暗转明亮,天光透过尽头的窗户一穿到底,陆温寻昏昏沉沉睁开眼,不太确定自己睡没睡着。

买早饭回来正好赶上谭嵊屿走出病房,看见他满脸惊讶,大概没想到他会来这么早。

陆温寻什么也没说,跟谭嵊屿一起吃了顿没滋没味的早饭,吃完早饭谭嵊屿坐回贺迟森床边的凳子上,继续医生建议的促醒方法。

他一刻不停地说着话,讲述存在陆温寻记忆里、属于他们三个人的那些事,还问陆温寻要不要也来试试。

“你来的话森哥说不定……”

谭嵊屿建议时表情充满了小心翼翼,陆温寻沉默片刻,开口:“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完他走出病房,到走廊尽头,昨天晚上和邓洋待过的地方。

窗台上落了几颗微小的烟灰,陆温寻俯身吹了口气,烟灰打着转飞向空中,盘旋着下坠,直到消失不见。

仿佛这么做能让昨晚和邓洋的对话也从记忆中消失一样。

雪白的粉刷面上还有一片小小的灰色,是香烟被摁灭时留下的痕迹,得把这层腻子完全刮掉才会消失。

他无法做出选择。

十点,贺仲以直播形式召开记者招待会,就视频泄露事件公开道歉,陆温寻很感谢他没有提及陆越铭的名字,但架不住台下记者疯狂追问,连弹幕也被带了节奏,纷纷刷过“陆越铭”三个字。

“关于我和陆越铭先生的关系,”贺仲最后忍无可忍,盯着主机位镜头,声音压着不耐烦,“很抱歉,无可奉告。”

下午,贺迟森退圈声明如约而至,整个娱乐圈沸腾了,谩骂声铺天盖地,多是针对贺仲、贺迟森以及经纪公司,还有人往过世很久的陆越铭身上泼脏水,说他本来就长了张欠操的脸。

陆温寻一个个点了举报,然后关掉手机。

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大概这就是结局了,虽然和他想象相去甚远。

他坐在病房门外的凳子上发愣,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

“温寻。”

陆温寻循声看去,来人竟是贺迟森的母亲,孟婉。

孟婉年过半百但是保养得很好,皮肤紧致体态端正,她穿了一件黑色旗袍,上面有暗色牡丹刺绣,整个人看起来端庄肃穆,像来参加葬礼。

“孟阿姨,”陆温寻起身,心中充满了诧异,“您怎么在这里?”

孟婉面无表情瞥了眼病房,“迟森在里面?”

太奇怪了,陆温寻心想,贺迟森是她的儿子,为什么她可以这么无动于衷,甚至连推门进去的打算也没有?

更重要的是,她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对,”陆温寻垂下眼帘,“还在昏迷中,医生说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

他听见孟婉轻轻笑了一下,“对这个结果还满意吗?”

陆温寻抬眼,孟婉嘴角的笑意搅乱了他的思绪:“……什么意思?”

孟婉向前几步,在他面前停下,两人间隔一扇病房观察窗的距离。

“那段视频你终于发出去了。”

一瞬间所有的嘈杂都从走廊消失了,世界安静得可怕。陆温寻大脑一片混沌,似乎被迷雾笼罩,穿过这片迷雾他看见一个闪烁的光点,没缘由地相信只要触碰到那个光点,迷雾就会消失,一切都会变得明了。

快要接近真相了。

“你就是那个匿名发件人。”陆温寻直视孟婉的眼睛,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对,我不希望你糊里糊涂地死。温寻,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我们是盟友。”

“我不是你的盟友,”陆温寻一字一顿,“我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随你怎么想。”

“既然你恨贺仲,为什么不自己把视频发出去?”陆温寻说,“那样就不用等到今天了。”

“为什么吗?”孟婉弯了弯嘴角,眼底却没有笑意,“因为我不想弄脏自己的手。”

“男人之间的事就留给你们男人自己解决,我一个女人,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她眼神里的询问很刻意,“你觉得呢?”

“但是我没有立即公开视频,”陆温寻握紧拳头,“你不担心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孟婉透过观察窗望进病房,“你知道迟森怎么形容你吗?”

“他总说你是个‘有趣’的人。按兵不动对一个‘有趣’的人来说不是放弃,而是在等待时机。”

“我和你一样充满了耐心,很期待贺仲的下场,”她重新将视线聚焦到陆温寻脸上,“果然,迟森拿奖后跳楼这件事对他打击更大。”

陆温寻已经不太在意他们通过什么渠道知道贺迟森跳楼这件事,他的思维被脑海中一个可怕的念头占据。

他盯着孟婉,试图找出这个女人跟贺迟森相似的地方。

最终,他只能抑制住全身的颤抖,说:“你不是贺迟森的亲生母亲。”

孟婉显得很惊讶:“他没跟你说过吗?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会告诉你呢。”

“贺仲这个人最介意陆越铭有他没有的东西,就连孩子也是。我自己生不出,他就找了个十八线小演员跟她生了迟森,所以迟森才会比你小两岁。”

“小演员难产死了,叫什么名字我不太记得,演过什么作品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无足轻重的一个人。”

“最开始我视迟森为己出,直到看见贺仲跟陆越铭的视频,”孟婉闭了闭眼,表情充满厌恶,“那简直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

“比视频本身还要恶心的是,”孟婉嗤笑一声,“贺仲他竟然还会反复回味。”

“他这么在意陆越铭,那我算什么?你母亲算什么?你又算什么?”

“当贺迟森用跟贺仲一模一样的眼睛望着我时,我感受到的,也只有恶心。所以等他稍微长大一些,足以明白事理时,我便对他说‘我不是你妈妈,你是个野种。’”

“他没告诉你大概是怕被你瞧不起吧。”

孟婉收起略微失控的情绪,回到刚刚秀丽端庄的样子:“总而言之,温寻,谢谢你,我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孟婉转身离开,陆温寻在原地站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贺仲跟陆越铭的视频并非某人偷拍,这是他一开始就忽略掉的问题。

咎由自取罢了。

终于能下定决心了,他推开病房大门,对谭嵊屿说:“我想跟他单独待会儿。”

谭嵊屿立刻起身,声音充满感激:“好。”

陆温寻走到床边,放下侧边护栏贴着床沿坐下,握上贺迟森的手。

贺迟森手背还插着输液管,他不敢太用力,只是轻轻捏着,让贺迟森知道他来了。

那张英俊的脸已经失去往日的光彩,变得消瘦蜡黄,陆温寻望着他脑袋上层层叠叠的纱布,终于有了想说的话。

“你现在看起来像个外星人。”

明明是一句毫不留情的吐槽,他说完却湿了眼眶。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很难再关住了。

“邓洋给了我演戏的机会,要我用一周时间好好考虑,我把选择权交给你。一周内你要是能醒过来我就接受她的提议,醒不过来我就拒绝,当个无业游民,每天除了在你病床前絮絮叨叨不干别的事情。”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说你没有被好好爱过,不知道健康的爱是什么样。”

“也许我会原谅你,别高兴得太早,只是原谅而已,我依然、依然恨着你。”

“我跟这种情绪一起生活了太久,突然放下会不适应。以前我靠恨贺仲而活,今后就靠恨你而活好了。”

“我那时……说了很多反话,‘不在意你有没有跟别人上过床’、‘方宸技术比你好’,还有……”

“‘永远也不会爱上你’。”

“可能我自己也分不清爱和恨的区别,可能我说我恨你其实是……我爱你的意思。”

透过模糊的视线,陆温寻看见贺迟森的眼皮在轻轻颤抖,似乎努力想要睁开的样子。

“我爱你,贺迟森。”

颤抖变得更强烈了,仿佛得到神的指引,陆温寻梦呓般重复这三个字,终于——

他的手背被人轻轻按了一下。

陆温寻匆忙转过视线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眼泪落到床单晕成一小片水渍。

他看见贺迟森手指缓缓用力攥住了他的手,抬眼,对上贺迟森含笑的眼睛。

“你叫了救护车。”

贺迟森说完再次闭上眼,陆温寻以为他又要睡过去,急忙凑近,却注意到他微微起伏的胸口和颤抖的睫毛,像在试图压抑某种强烈到难以承受的情感。

“我都听见了,”他缓缓睁开眼,用足以把人铭刻在眼中的力度看着陆温寻,“我也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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