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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应该会接受他的不辞而别吧陆温寻心想(1 / 1)

柊市很小,陆温寻租了个共享单车,一下午就把城区逛完了。

意外的,他竟然很喜欢这里。

小城市有小城市的烟火气,促狭嘈杂但节奏缓慢,每个人身上带着一种松弛感,不疾不徐地行走,似乎从来不必为了生活奔波,时间永远是充裕的。

唯一的缺点就是市容太差,街边混子随处可见,还喜欢盯着人看,盯得他心里发毛。

没办法,他不知道该去哪儿,对着地图扔飞镖扎中了这个地方,索性就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只要贺迟森找不到,在哪儿其实都可以。

护城河畔的居民小区有房子出租,他选了一间面朝南、日照充分的两室一厅先租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足够他与过去做个了断,思考下一站该去哪里了。如果柊市待着舒服的话,那就不走了,一直待下去,直到客死他乡。

反正他也没脸跟父母葬在一起。

吃过晚饭去沿河路散步,天光还未熄灭,如火的晚霞铺陈在头顶,看着很美。明明已经七月末了,河边的风却夹杂着丝丝凉意,吹动发尾和衣角,也吹散了心中的忧虑。

沿河路这条街上有很多商铺,多是烧烤店和酒吧,还有一家ktv。夏天正是客流量大的时候,有家叫“消波块”的店却关着门,远远透过蒙尘的橱窗依稀能看见里面的摆设,卡座和吧台,估计也是间酒吧,只是很久没开门了。

这地段的商铺脱手应该很快,但是门口没挂出售或者出租的牌子,大概老板不差这点钱,铺子放着吃灰也不心疼。

再往前走有家店门脸看着更奇怪,关着门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不像用来营业的商铺,更像专门给人住的。

有点好奇什么样的人会住在这里。

逛了差不多有半小时,陆温寻回到出租房,脱掉衣服走进浴室,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旅途的疲惫和沾染的烧烤味随着流水离开他的身体,但他并没有轻松多少。随着夜的加深心中逐渐填满莫名情绪,和快感类似,却不会让人觉得愉悦。

手机弹出金幕奖直播通知,陆温寻置若罔闻,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他对颁奖流程很熟悉,关注度高的奖项一般放在后面,比如最佳男主角。

前面的都不用看,甚至最佳男主角的颁奖也不用看,跟贺迟森同时入围的那些人远没他发挥得好,长了眼睛的评委都会把票投给他。

有人暗箱操作就另当别论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贺迟森没拿奖也改变不了什么;他不可能再回去,回去也没力气跟这个人继续耗下去。

他已经累了,很累很累,原先充实的恨意因为方宸一句话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麻木。十三年的处心积虑变成一个笑话,看着步步为营实际上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要怪就怪他自视甚高,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以为贺迟森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贺迟森只是他的刀,当他手持这柄利刃,刃尖对准的人从来都是贺仲。

为什么贺迟森的不忠诚会让他想要放手?杀人器具不需要干净,能置人于死地就好,可为什么他这么在意贺迟森跟吴桓聿上过床?

也许不止吴桓聿,贺迟森还跟其他人上过床,男的女的,他没法知道。

不应该受这些事影响的,那些视频在云盘里待了太久,好不容易等来面世的机会,却因为他的放弃变得毫无用处。

也并非完全派不上用场,贺迟森看到视频会产生疑惑吧。他会联想到陆越铭吗?陆温寻相信他有这个本事,只是,他会更进一步想到贺仲吗?

如果知道当初害死陆越铭的人是贺仲,他又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应该会接受他的不辞而别吧。陆温寻心想。

这件事一开始就是错的,跟陆越铭上床的人是贺仲,拍视频的人是贺仲,把视频泄露给媒体的人还是贺仲,除掉陆越铭这个强而有力的对手他才有机会拿到那一年的金幕奖影帝,手段肮脏,但是很管用。

有罪的是贺仲,而他为了复仇却把无辜的贺迟森拉下水,同他一样成为棋盘上的棋子。

只差最后一步他就赢了,这颗棋子却迟迟落不下去,甚至他为了这颗棋子,掀翻了整张棋盘。

为什么?

陆温寻想不出答案。

痛苦愈演愈烈,他吃了颗安眠药,昏昏沉沉睡下了。

睡得不好,做了些光怪陆离的梦,梦到了死去的父母,还梦到了贺迟森。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醒来的那一瞬间心里空落落的,整个人快被虚无吞噬掉。

拿起手机看时间,才不到六点。有三个未接电话,一个来自贺迟森,两个来自邓洋。

除了电话,邓洋还发来一连串消息,有一条是责备他一声不吭消失很幼稚,剩下的都跟贺迟森有关。她恳请自己如果见到贺迟森,一定要说服他参加三天后电影频道的专访。

陆温寻苦笑。中国这么大,找人哪有这么容易?比起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还是雇人将贺迟森绑去电影频道演播室更可靠。

他接着打开微博,“贺迟森影帝”的词条还挂在热搜上。

其实看到这里已经足够了,鬼使神差地,他点进了词条。

贺迟森本人没有发微博,热度最高的一条微博是官方发的一段视频,看封面应该是在进行获奖感言致词。

陆温寻点开视频。

“从新人奖到最佳男主角,我用了差不多十年,这个奖杯因此格外沉重,它不仅是对十年演艺生涯的浓缩,还凝聚了《问罪》剧组每个人的付出和汗水。我想感谢彭骏导演,让我有机会面对这个巨大的挑战,进一步突破自我。感谢剧组每一个人,无论台前还是幕后,《问罪》反响如此热烈离不开你们的支持。感谢我的两位经纪人,他们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给了我很多帮助,陪我一路走来,未曾因我寂寂无名而离去。最后,感谢在座的每一个人,以及屏幕前每个热爱电影的观众朋友,有你们中国电影事业才会蓬勃发展。谢谢大家!”

陆温寻嘴角扬起不明显的弧度,贺迟森长相太适合这种意气风发的时刻,像一名骄傲的骑士,将荣耀轻轻松松踩在脚下。

他不仅仅是一颗棋子,他应该是比棋子更重要的东西,重要到陆温寻不舍得毁掉他。

就到此为止吧,贺迟森有贺迟森的人生,他也有他的。

从现在开始过自己的人生,好像也不晚。

睡不着了,陆温寻起床洗漱,打算出门吃个早饭。

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戴口罩的男人。

不需要他摘下口罩,只是和那双眼睛对上视线,陆温寻的心跳已经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陆温寻下意识关门,贺迟森挡住门板,用蛮力推开。

陆温寻只好往后退了几步。

贺迟森大步跨进房间,摘下口罩反手关门,站在那里凝视陆温寻。

只隔了一个晚上,视频里的意气风发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大概连夜赶来,眼里含着深深的疲惫和憔悴,但是站得笔直,无形中有股强烈的压迫感,令陆温寻喘不过气。

他们之间隔着大约两米的距离,贺迟森没有缩短的意愿,站在原地用沙哑的声音问:“为什么要走?”

陆温寻扯了扯嘴角:“看到我留给你的东西了吗?”

贺迟森点头。

“觉得熟悉吗?有没有让你想起谁?”

“……陆越铭。”

陆温寻朝贺迟森露出微笑,表示认可,他很快收敛笑意,直视贺迟森的双眼接着说:“守灵那天,我收到一个匿名信息,附件是一段视频。”

“就是让陆越铭跳楼的那段视频,你我都看过。”

“视频其实很长,被大家看见的只是其中一小段,我收到的,刚好是完整版。”

“从开头到结尾,没有一瞬间遗漏,另一个人自然也出了镜,”陆温寻弯起嘴角,“你一定想不到他是谁。”

贺迟森动了动嘴唇。

他想说他知道,但是面对这样的陆温寻,他说不出口。

“贺仲,跟陆越铭上床的人是你的父亲,贺仲。”陆温寻干笑两声,“很意外吧?我当时也很震惊,这两个人是怎么搞在一起的?他们不是好朋友吗?甚至后来还分别跟女人结了婚,有了孩子。搞在一起也就算了,娱乐圈嘛,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但他们竟然还拍了视频,像是非得留下证据证明两人上过床一样。”

“可是媒体发布的视频里只出现了陆越铭,为什么?”陆温寻声音陡然变得锋利,“因为陆越铭一死,再也没有人妨碍贺仲拿影帝了。”

“将朋友——”陆温寻摇头,“不,不是朋友,他们顶多算床伴。将床伴的死当作自己事业上升的垫脚石,贺仲他真狠得下心啊。”

贺迟森默默攥紧拳头。

原来陆温寻并不是什么都知道。

所以放过他只是因为觉得他无辜吗?

“不是贺仲,”他缓缓开口,“把视频泄给媒体的人是我。”

陆温寻听了先是面露诧异之色,然后轻轻笑了一下。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维护他吗?”

贺迟森迎上陆温寻的视线,从中读出一丝嘲弄,仿佛笃定他没有这个胆量。

他没有说话,拿出手机,从隐藏文件夹里调出那段视频,发给一个号码。

十三年前的七月二十七日,他将陆越铭的视频发给同一个号码,从那一刻起他和陆温寻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陆温寻失去了一切,而他得到了陆温寻。

他没想到陆越铭会跳楼、陆温寻的母亲跟着自杀,他当时的愿望无比渺小,仅仅希望陆温寻因为这件事去不了埃及而已。

很自私,但他别无选择。

或许是因为早有准备,对方响应很快,不到两分钟新闻稿已经出来了。

各大文娱app、视频应用积极跟进,纷纷在头条板块报道贺仲的丑闻、热情猜测他和陆越铭的关系。两人不再是单纯的朋友,情人、炮友、真爱,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贺迟森抬头,盯着陆温寻说:“看手机。”

恍然间,陆温寻被带回了十三年前——看完电影的那个下午,贺迟森也对他说了这三个字。

他掏出手机,和那时一样,还没来得及解锁,通知栏已经跳出一连串消息推送,只不过这回每一条消息都带着贺仲的名字。

心脏被轰出一个大洞,始作俑者就站在面前。应该只剩下麻木才对,他却感觉到锥心刺骨的痛,仿佛神经被剁碎成千万段,每一截都在颤抖,从身体里发出痛苦的哀鸣。

他垂下手臂,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向地面,声音在宁静的清晨听起来格外巨大。

“为什么?”他哽咽着问。

贺迟森动了动喉结,“……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陆温寻摇头,泪水一涌而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迟森再也忍不住拥抱陆温寻的念头,他迈开脚步朝眼前这个支离破碎的人走去,对方却跟着往后退,抗拒他的靠近。

贺迟森停下,注视着抹眼泪的陆温寻,心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我爱你。”他说。

像是听见了天方夜谭,陆温寻动作一滞,接着放肆地笑了起来。

泪水顺着他盛满笑意的眼角滑下,看的人心都碎了,他揉了揉眼睛,喃喃道:“贺迟森,我不记得你是这么幽默的人,泄露我父亲的私密视频、害我父母不堪舆论压力双双自杀,现在又来说爱我,”陆温寻视线重新聚焦到贺迟森脸上,眼神如同刀子,“你怎么敢说爱我。”

“我没想让他们死,”话说出口贺迟森才察觉到语言是多么苍白无力,“我只是……只是生气你去旅行不带上我。”

“为什么一定要带上你?”

啊,原来并非所有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比如陆温寻说的这句话,就如同一记重锤,让他再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你其实……”贺迟森深深吸了一口气,伴随着痛苦轻轻吐出,“从来没有爱过我,对不对?”

“这种愚蠢的问题你也问得出口吗?”陆温寻湿润的眼瞳里含着几分同情的遗憾,“我不是同性恋,永远也不会爱上你。”

他的嘴角慢慢浮现上翘的弧度,笑着说:“你也不必装得这么深情,现在对着我说爱我,跟吴桓聿上床的时候,爱的人就换成他了吧?”

贺迟森皱眉,“我没跟他——”

“无所谓了,”陆温寻打断道,“我不在意你有没有跟别人上过床,男的还是女的,你爱跟谁睡跟谁睡,全都与我无关。只是能不能别表现得好像很受伤一样,我有亏欠你什么吗?害死我父母的人可是你啊。”

“不如对我说‘我跟他们只是玩玩,对你才是真心的’,这样才更符合你的人设,也让我没那么恶心。”

贺迟森舌尖泛起苦涩,他费了很大力气稳住身形,开口时的颤抖却暴露了一切:“……那你跟方宸呢?”

他从没想过当面质问陆温寻这个问题,因此未曾预设过陆温寻的回答,但凡陆温寻表现出一丁点否认,他便会说服自己吴桓聿说的都是假话。

然而陆温寻却回答:“原来你知道啊。”

指甲陷进肉里,贺迟森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如果地狱真的存在,他觉得自己此刻就身在其中。

“我没有,没有跟吴桓聿上过床,”贺迟森一字一顿,“那只是一次进行到一半的口交。”

他注视着陆温寻脸上的泪痕,声音突然弱了下去,像在愧疚和自责:“我没办法跟自己不爱的人上床。”

“这就是我们不一样的地方,”陆温寻眉头轻皱,表情充满怜悯,“我可以为了达到目的跟任何一个人上床,你,方宸,或者其他人,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

“啊,不对,”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眼底满是戏弄,“区别还是有的,方宸的技术比你好太多了。”

陆温寻说完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t恤下摆跟着往上窜,露出半截劲瘦的腰,白皙的皮肤上还看得见贺迟森先前留下的指印。

他用手指拭去屏幕上的灰尘,眉眼低垂漫不经心地说:“你该走了,不请自来的人留点最后的体面吧。”

体面?

他贺迟森不在乎什么体面,他又不靠体面而活。

他靠信仰而活。

手机再次掉落,贺迟森箭步冲上前紧紧抱住陆温寻,用让陆温寻几乎喘不过气的力度禁锢住他,低头吻上陆温寻湿润的脸颊。

原来泪水可以这么苦,舌尖碰到的一瞬间让他也产生想哭的冲动。他感觉到陆温寻的双手在推拒他的胸膛,没关系,他的力气比陆温寻大很多,一只手摁着陆温寻后背、另一只手掐着陆温寻就让他无处可逃。

下体紧紧贴在一起,挣扎时不经意间磨蹭了好几次。贺迟森有些动情,带着人踉踉跄跄滚上沙发。

他一只手钳制住陆温寻两只手腕,高举过头顶压上沙发扶手,另一只手滑进t恤下摆来回摩挲在脑子里一晃而过的那截腰身——不再是想象和幻影,此刻化为实体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

贺迟森用了点力气,试图抹消陆温寻肌肉的紧绷,试图唤醒他对自己的渴望。

他的唇吻过陆温寻的额角、眼皮、眉心、鼻尖,最后才充满珍重地吻上陆温寻的唇。

熟悉的温度和熟悉的柔软,他终于品尝到朝思暮想的人,身体里的瘾叫嚣得更厉害了。他的舌头顶不开陆温寻的齿关,只能含着唇瓣细细啃咬舔舐,亲吻间品尝到咸涩的泪水,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陆温寻的。

还远远不够,这种程度的亲密无法令他获得满足。

贺迟森手往下走挤进陆温寻内裤,用掌心揉搓那根疲软的阴茎,陆温寻紧咬的牙关因难以承受的欢愉而打开,热烈的喘息洒向贺迟森唇舌。

正当他打算往里深入时,一直沉默的陆温寻终于说话了。

“放开我。”他用不平稳的语调说。

贺迟森停下动作抬头,陆温寻眼眶里蓄满了泪水,顺着眼角滑向耳尖。

他此刻才确认亲吻时尝到的眼泪都是自己的。

可是他为什么感觉不到自己在哭呢?

在他凝视陆温寻的时候有滴泪沿着睫毛滑下落在陆温寻右颊,啪嗒一声,很轻,让他意识到透过模糊的视线他依然能看清陆温寻的面容。

他不需要用眼睛去看陆温寻,他用的是一颗属于信徒的虔诚的心,去描摹去铭记,把这个人刻进灵魂里,以至于闭上眼睛才看得更真切。

“要我做什么你才会原谅我?”贺迟森问,声音充满了卑微。

“原谅你?”陆温寻闭着眼冷笑一声,再次睁开时泪眼婆娑嘴角却微微上翘,模样看着美艳又诡异。

“想要我原谅你,”他放慢咬字,用传教般笃定的语气说,“除非你死了,除非我死了。”

沉默良久,贺迟森回答:“好。”

他低头往陆温寻胸口蹭干自己的泪水,松开两只手,深刻地看了陆温寻一眼。

“那你别叫救护车。”

说完他在陆温寻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起身,大步走向阳台,在栏杆前站定,犹豫了两秒,转身面朝陆温寻,微笑着张开双臂,往后倒下。

“伤者情况危急,颅骨多发性骨折,脊柱连续3个锥体断裂,心率小于40,瞳孔反射迟钝,需要立刻进行抢救!”

“去a109!”

“收到!”

下了救护车,担架前进的车轮声和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声瞬间离陆温寻很远;他跌跌撞撞赶到抢救室,门口“抢救中”的红灯刚好亮起。

护士经过留下一句“家属请在外等候”,他呆呆应了一句,扶着墙壁走到凳子旁坐下,呼吸平稳后低下头,双手盖住脸颊深深叹了口气。

叹完气莫名其妙开始笑,笑着笑着眼泪又出来了,简直像个精神病。

好在周围没人。

他用掌根擦去眼角的泪,压下心头的荒谬感,脑袋向后靠上医院墙壁,望向天花板的眼睛里不含任何情绪。

此刻他终于能够确认,就算贺迟森死了他也无法原谅他。

贺迟森从阳台消失的刹那他呆了一秒,然后立刻飞奔过去——四楼而已,贺迟森却流了好多血。

甚至躺在血泊中他还在微笑,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望上来,从从容容,看不见一丝憎恨,也看不见一丝后悔。

——我爱你。

手机在裤子口袋里震动,陆温寻低头去拿,注意到t恤下摆沾了一小块血迹,已经开始变褐,大概是救护车上不小心蹭到的。

拿出手机,来电显示谭嵊屿。

陆温寻接通。

“寻哥。”

不知道是他心里作用还是其他原因,他觉得谭嵊屿叫他没以前亲切了。

“嗯。”陆温寻应声。

“我跟森哥……一起来的,他让我在酒店等他,还说很快就回来。我现在联系不上他,你们……谈得怎么样了?”

“他在医院抢救,我把地址发你,还有,”陆温寻用手指抚过衣角那块血迹,声音透着冷静,“通知邓洋,想办法封锁消息。”

谭嵊屿赶到时贺迟森已经从抢救室转到icu病房,陆温寻在门外跟邓洋打电话汇报情况。

看到谭嵊屿他抛下一句“等你来了再说”,结束和邓洋的通话。

“森哥他为什么,”谭嵊屿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上气不接下气,“是因为早上那条新闻吗?他爸干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是他想不开去跳楼?”

陆温寻默然,拉着谭嵊屿坐下,一边轻拍他的后背一边说:“跟贺仲没有关系,但为了搪塞邓洋以及后续发声明会采用这个说法。”

谭嵊屿停止喘气一脸错愕。

陆温寻收回手,目光平静看着谭嵊屿:“想知道真相吗?”

他没有给谭嵊屿选择的时间,紧接着说:“贺迟森跳楼是因为我。”

“十三年前,陆越铭的性爱视频被传遍全网,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谭嵊屿点点头,随即睁大眼睛:“你……”

“对,他是我父亲。”

“今天流出来的这段视频早在我为父母守灵时就已经看到过,来自一个匿名发件人,我至今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那时我已经确认跟陆越铭上床的人是贺仲,再加上贺仲因为陆越铭的缺席拿了影帝,我便顺理成章以为是贺仲把视频泄露给媒体。”

陆温寻扯了扯嘴角,笑容里含着说不尽的苦涩:“今天我才知道,放出视频的人是贺迟森。”

谭嵊屿脸上的错愕转为震惊,“森哥?……”

“对,是他。今天也是他,当着我的面,把视频发了出去。”陆温寻收敛起嘴角的笑意,神情看着无比落寞,“我们发生了一些争吵,他为了求我原谅才会跳楼。”

谭嵊屿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既然你今天才知道泄露视频的人是森哥,那昨天的不辞而别是为什么?”

被发现了。

罢了,挑着讲故事就是容易出现纰漏,索性全都告诉他吧。

“因为我放弃了自己的复仇计划。”陆温寻轻描淡写地说。

“收到那段视频后我有想过直接拿给媒体,但这样的反击力度太弱了,我得制造出对贺仲打击更大的事件。”

“贺迟森,就是我想到的解决办法。”

“在贺迟森拿到影帝的那一天泄露他的性爱视频,作为知情者的贺仲会比他本人更痛苦吧。”

“只是去给父母扫墓时我突然意识到复仇很没意思,明明自己不是同性恋却要和男人上床,拍视频不仅要确认角度,还得剪辑才能使用,被恨意填满的生活过于枯燥乏味了。”

可笑的是,枯燥乏味的生活里唯一乐趣就是跟贺迟森做爱,在那时他才感受到生命力。

“让贺仲痛苦又能怎样?死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陆温寻避开谭嵊屿的视线,看着贺迟森留下的血迹,掩饰自己的心虚,“所以我逃走了。”

这样一来就没问题了,谭嵊屿不会知道他离开的真正原因。

“但是……”谭嵊屿轻轻开口,“森哥很爱你。”

又来了,这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荒谬感,甚至让陆温寻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

这些人以为的“爱”究竟是什么?到底哪句话他没说明白?为什么谭嵊屿听完还敢说贺迟森“爱”他?

“我不是为他开脱,发视频这件事显而易见是他不对,没有借口可以找,”谭嵊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会这么说仅仅因为知道一件你不知道的事。”

他深呼吸,然后下定决心般开口:“剧本围读第一天晚上森哥被吴桓聿性骚扰过。”

你情我愿的事算什么性骚扰?

陆温寻压下诘问的冲动,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示意谭嵊屿接着说下去。

“他很坦诚,说他没有立刻拒绝吴桓聿的口交,因为那种情况很难保持理智,还说他试着把他想象成你,但是失败了,才中途把人赶走。”

“你没看见他当时的样子,真的太憔悴了,好像还哭过,眼睛红红的。还有茶几,茶几被他砸了一拳,没碎但是裂得很厉害。”

“我没想到他能自责到这个地步,让我觉得他非常……非常害怕失去你,对,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你知道他问我什么吗?”谭嵊屿笑了一下,“他问‘你觉得,陆温寻喜欢我吗’。我现在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充满了不安。这可是贺迟森啊,他也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

“可是我只能说,你对他和对别人不一样,”谭嵊屿看着陆温寻的眼睛,“我给不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只能给出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一样’可以是因为喜欢,也可以是因为讨厌,我知道森哥他会找到贴近自己想象的解释。”

“但如果你问我森哥喜不喜欢你,我会毫不犹豫回答‘他爱你’,不止是默许吴桓聿口交后的自责,他的爱藏在看你的眼神里,对你说话的语气里,和你在一起时的表情里。”

“还有和你分开时的表情里。”

“抛开别的不谈,在我当森哥助理这些年你们从没刁难过我,所以对我来说,你们两个都是好人,”谭嵊屿红了眼眶,“我希望好人可以有好报。”

陆温寻别开视线,侧脸望向icu病房大门。

钢制门板冷硬的线条渐渐变得扭曲模糊,他咬紧下唇,试图遏制泪水从眼眶涌出。

谭嵊屿说的这些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贺迟森看他的眼神、对他说话的语气、和他在一起时的表情……他无法接受这样深情的人三心二意,这才是他离开的真正原因。

甚至床上那些略显粗暴的对待也都经过他的默许。他们的性爱从不平静,是席卷海岸线的滔天巨浪,是执着登陆的强劲飓风,是倾天如注的滂沱暴雨。

是两个灵魂用近乎绝望的力度相互碰撞。

他对贺迟森的确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对他来说,就是爱。

懦弱的人要看清自己的心真的太难了,代价无比高昂,短短十几米的距离被分割成两段,中间矗立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

门最终会打开,那也许意味着他有一生的时间去恨贺迟森,也许意味着他的恨到此为止。

谁都说不准,但他不想就此停下。

陆温寻低头,泪滴从眼中掉落,在裤子上晕开。他闭上眼,双手合十抵上嘴唇,开始为贺迟森祷告。

九小时后,贺迟森从icu转到普通单人病房,昏迷状态,命是保住了,但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

就看接下来几天他能不能醒过来,如果不能,便会沉睡一辈子。

晚些时候邓洋来了,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波浪大卷跟着耸动,似乎每一步都带着怒气。

陆温寻和谭嵊屿来病房门口迎接,她在两人面前停下,没等他们问好先开口:“医院已经找人打点过了,不会有消息泄露。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这几天能醒过来就不会成为植物人。”谭嵊屿回答。

“好,贺仲明天上午开记者招待会,等招待会结束我们发布贺迟森的退圈声明,不写原因,让大众自己有端联想。”她看着陆温寻,“你跟我来一下。”

“退圈?”谭嵊屿几乎喊出这两个字,意识到自己在医院立刻降低音量,“森哥醒了还能继续演戏,他才刚拿完影帝,现在就退圈也太可惜了,不能几天后看情况再发声明吗?”

邓洋无奈地叹了口气,“贺仲这事出来后你知道有多少媒体赶着采访贺迟森吗?不知道谁散播消息说他是贺仲的儿子,这两人眼睛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人反驳这个说法,再加上他刚拿了奖,受关注程度甚至比贺仲本人还要高。以他现在的状态,不作回应正常活动是行不通了,只能借贺仲之势发退圈声明,越快越好,拖得越久外界揣测越多。”

邓洋说的都是真话,陆温寻手机也快被打爆了,平时走得近的媒体都在询问贺迟森的情况,试图从他身上挖到一星半点的料,他索性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只在需要时打开。

不过散播贺仲贺迟森父子关系的人会是谁?是方宸吗?

“他昨天给我打电话时透露过退圈的打算,这个决定没有违背他的意愿,”邓洋放缓语气,“你也不用担心工作会丢,我会给你安排别的艺人,比贺迟森咖位小,但会听你的话。”

“走吧。”邓洋朝陆温寻扬了扬下巴。

他们走到走廊尽头,在窗户前停下。

邓洋从挎包里拿出香烟打火机,顶着“禁止抽烟”的警示牌点了支烟放嘴里,推开窗,抽了一口后将烟雾吐向深沉的夜色。

艳丽的红指甲在陆温寻眼前一晃,邓洋收回视线看着他,目光锐利:“你是陆越铭的儿子。”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了。

“对。”他回答。

邓洋嗤笑一声:“两个消息连在一起才更劲爆,我猜那人要么不知道陆越铭有儿子,要么不知道陆越铭的儿子在给贺迟森当经纪人。”

或者什么都知道,为了保护他才只爆了一个。陆温寻心想。

“贺迟森到底因为什么跳楼我不关心,”邓洋手腕搭着窗口,漫不经心弹了弹烟灰,“我只知道他这一跳给我送走了好几个亿。等明天声明出来公司股价怕是又要往下跌,董事会那帮老东西绝不会放过我。”

“唯一的赢家大概是樾和资本吧,《决夜》将成为贺迟森退圈前最后的作品,贺仲这事一出,他演同性恋也变得微妙了,票房说不定能超过《问罪》。”

邓洋抽了口烟,待烟雾散尽后转头看向陆温寻,“花了十年时间,得到这么一个结果,换作你,你会甘心吗?”

陆温寻没有回答。

她把没抽完的小半支烟摁灭在窗台,扬手一扔,抱着双臂转身面对陆温寻。

“世界上会演戏的人分两种,一种靠天赋,一种靠努力,会努力的前者永远比后者去到的境界更高。你跟贺迟森都属于前者,区别在于他有机会努力而你没有。”

“你跟他都是中戏毕业,甚至你的成绩比他更好,他拿了影帝你却只是一个经纪人,不会不甘心吗?”

“现在开始努力也不晚,”邓洋勾起嘴角,“我手上有个需要反串的角色,很适合你,一番,要不要试试看?”

邓洋给了他一周时间考虑。

回到病房,看见床上昏迷中的贺迟森,陆温寻突然共情了贺仲。

贺仲拿影帝时大概也是这种荒谬又无奈的心情吧,风水轮流转,现在转到他身上了。

造物弄人。

单人病房很小,支了一张折叠床就显得相当局促,谭嵊屿想留下守夜,劝说陆温寻回家休息。

陆温寻嘴上答应了,走出病房在门口凳子上坐了一夜。

他害怕错过贺迟森醒来,没有第一时间让他知道自己的恨意。

走廊由昏暗转明亮,天光透过尽头的窗户一穿到底,陆温寻昏昏沉沉睁开眼,不太确定自己睡没睡着。

买早饭回来正好赶上谭嵊屿走出病房,看见他满脸惊讶,大概没想到他会来这么早。

陆温寻什么也没说,跟谭嵊屿一起吃了顿没滋没味的早饭,吃完早饭谭嵊屿坐回贺迟森床边的凳子上,继续医生建议的促醒方法。

他一刻不停地说着话,讲述存在陆温寻记忆里、属于他们三个人的那些事,还问陆温寻要不要也来试试。

“你来的话森哥说不定……”

谭嵊屿建议时表情充满了小心翼翼,陆温寻沉默片刻,开口:“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完他走出病房,到走廊尽头,昨天晚上和邓洋待过的地方。

窗台上落了几颗微小的烟灰,陆温寻俯身吹了口气,烟灰打着转飞向空中,盘旋着下坠,直到消失不见。

仿佛这么做能让昨晚和邓洋的对话也从记忆中消失一样。

雪白的粉刷面上还有一片小小的灰色,是香烟被摁灭时留下的痕迹,得把这层腻子完全刮掉才会消失。

他无法做出选择。

十点,贺仲以直播形式召开记者招待会,就视频泄露事件公开道歉,陆温寻很感谢他没有提及陆越铭的名字,但架不住台下记者疯狂追问,连弹幕也被带了节奏,纷纷刷过“陆越铭”三个字。

“关于我和陆越铭先生的关系,”贺仲最后忍无可忍,盯着主机位镜头,声音压着不耐烦,“很抱歉,无可奉告。”

下午,贺迟森退圈声明如约而至,整个娱乐圈沸腾了,谩骂声铺天盖地,多是针对贺仲、贺迟森以及经纪公司,还有人往过世很久的陆越铭身上泼脏水,说他本来就长了张欠操的脸。

陆温寻一个个点了举报,然后关掉手机。

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大概这就是结局了,虽然和他想象相去甚远。

他坐在病房门外的凳子上发愣,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

“温寻。”

陆温寻循声看去,来人竟是贺迟森的母亲,孟婉。

孟婉年过半百但是保养得很好,皮肤紧致体态端正,她穿了一件黑色旗袍,上面有暗色牡丹刺绣,整个人看起来端庄肃穆,像来参加葬礼。

“孟阿姨,”陆温寻起身,心中充满了诧异,“您怎么在这里?”

孟婉面无表情瞥了眼病房,“迟森在里面?”

太奇怪了,陆温寻心想,贺迟森是她的儿子,为什么她可以这么无动于衷,甚至连推门进去的打算也没有?

更重要的是,她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对,”陆温寻垂下眼帘,“还在昏迷中,医生说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

他听见孟婉轻轻笑了一下,“对这个结果还满意吗?”

陆温寻抬眼,孟婉嘴角的笑意搅乱了他的思绪:“……什么意思?”

孟婉向前几步,在他面前停下,两人间隔一扇病房观察窗的距离。

“那段视频你终于发出去了。”

一瞬间所有的嘈杂都从走廊消失了,世界安静得可怕。陆温寻大脑一片混沌,似乎被迷雾笼罩,穿过这片迷雾他看见一个闪烁的光点,没缘由地相信只要触碰到那个光点,迷雾就会消失,一切都会变得明了。

快要接近真相了。

“你就是那个匿名发件人。”陆温寻直视孟婉的眼睛,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对,我不希望你糊里糊涂地死。温寻,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我们是盟友。”

“我不是你的盟友,”陆温寻一字一顿,“我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随你怎么想。”

“既然你恨贺仲,为什么不自己把视频发出去?”陆温寻说,“那样就不用等到今天了。”

“为什么吗?”孟婉弯了弯嘴角,眼底却没有笑意,“因为我不想弄脏自己的手。”

“男人之间的事就留给你们男人自己解决,我一个女人,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她眼神里的询问很刻意,“你觉得呢?”

“但是我没有立即公开视频,”陆温寻握紧拳头,“你不担心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孟婉透过观察窗望进病房,“你知道迟森怎么形容你吗?”

“他总说你是个‘有趣’的人。按兵不动对一个‘有趣’的人来说不是放弃,而是在等待时机。”

“我和你一样充满了耐心,很期待贺仲的下场,”她重新将视线聚焦到陆温寻脸上,“果然,迟森拿奖后跳楼这件事对他打击更大。”

陆温寻已经不太在意他们通过什么渠道知道贺迟森跳楼这件事,他的思维被脑海中一个可怕的念头占据。

他盯着孟婉,试图找出这个女人跟贺迟森相似的地方。

最终,他只能抑制住全身的颤抖,说:“你不是贺迟森的亲生母亲。”

孟婉显得很惊讶:“他没跟你说过吗?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会告诉你呢。”

“贺仲这个人最介意陆越铭有他没有的东西,就连孩子也是。我自己生不出,他就找了个十八线小演员跟她生了迟森,所以迟森才会比你小两岁。”

“小演员难产死了,叫什么名字我不太记得,演过什么作品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无足轻重的一个人。”

“最开始我视迟森为己出,直到看见贺仲跟陆越铭的视频,”孟婉闭了闭眼,表情充满厌恶,“那简直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

“比视频本身还要恶心的是,”孟婉嗤笑一声,“贺仲他竟然还会反复回味。”

“他这么在意陆越铭,那我算什么?你母亲算什么?你又算什么?”

“当贺迟森用跟贺仲一模一样的眼睛望着我时,我感受到的,也只有恶心。所以等他稍微长大一些,足以明白事理时,我便对他说‘我不是你妈妈,你是个野种。’”

“他没告诉你大概是怕被你瞧不起吧。”

孟婉收起略微失控的情绪,回到刚刚秀丽端庄的样子:“总而言之,温寻,谢谢你,我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孟婉转身离开,陆温寻在原地站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贺仲跟陆越铭的视频并非某人偷拍,这是他一开始就忽略掉的问题。

咎由自取罢了。

终于能下定决心了,他推开病房大门,对谭嵊屿说:“我想跟他单独待会儿。”

谭嵊屿立刻起身,声音充满感激:“好。”

陆温寻走到床边,放下侧边护栏贴着床沿坐下,握上贺迟森的手。

贺迟森手背还插着输液管,他不敢太用力,只是轻轻捏着,让贺迟森知道他来了。

那张英俊的脸已经失去往日的光彩,变得消瘦蜡黄,陆温寻望着他脑袋上层层叠叠的纱布,终于有了想说的话。

“你现在看起来像个外星人。”

明明是一句毫不留情的吐槽,他说完却湿了眼眶。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很难再关住了。

“邓洋给了我演戏的机会,要我用一周时间好好考虑,我把选择权交给你。一周内你要是能醒过来我就接受她的提议,醒不过来我就拒绝,当个无业游民,每天除了在你病床前絮絮叨叨不干别的事情。”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说你没有被好好爱过,不知道健康的爱是什么样。”

“也许我会原谅你,别高兴得太早,只是原谅而已,我依然、依然恨着你。”

“我跟这种情绪一起生活了太久,突然放下会不适应。以前我靠恨贺仲而活,今后就靠恨你而活好了。”

“我那时……说了很多反话,‘不在意你有没有跟别人上过床’、‘方宸技术比你好’,还有……”

“‘永远也不会爱上你’。”

“可能我自己也分不清爱和恨的区别,可能我说我恨你其实是……我爱你的意思。”

透过模糊的视线,陆温寻看见贺迟森的眼皮在轻轻颤抖,似乎努力想要睁开的样子。

“我爱你,贺迟森。”

颤抖变得更强烈了,仿佛得到神的指引,陆温寻梦呓般重复这三个字,终于——

他的手背被人轻轻按了一下。

陆温寻匆忙转过视线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眼泪落到床单晕成一小片水渍。

他看见贺迟森手指缓缓用力攥住了他的手,抬眼,对上贺迟森含笑的眼睛。

“你叫了救护车。”

贺迟森说完再次闭上眼,陆温寻以为他又要睡过去,急忙凑近,却注意到他微微起伏的胸口和颤抖的睫毛,像在试图压抑某种强烈到难以承受的情感。

“我都听见了,”他缓缓睁开眼,用足以把人铭刻在眼中的力度看着陆温寻,“我也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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