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迅速变白,像是拨开一层原本笼罩在上方的黑雾。
黄泽鑫坐在地上,撑在身后的手还有些发抖。
要不是隔着一块儿门板,里面那东西的呼吸都要吐他脸上来了,偏生身后那俩死人还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缓慢呼气,才发现自己刚才完全忘记呼吸。
视线紧紧盯着面前重新归于平静的门,颤颤巍巍把裤腰带系紧。
这下总可以了……吧。
周围传来嘈杂的细碎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草丛里迅速移动,叶片划过衣服的声音。
一只手猛地提起黄泽鑫后颈,将他整个人拎起来。
“走。”
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黄泽鑫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是下意识跟着前面那两人疯狂朝前跑。
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嘶吼声,他才意识过来应该是先前被拦在河道另一边的那些苗人追了上来。
一只干枯消瘦的手从他右脸擦过去,冷不丁对上一双暗红色眼珠,黄泽鑫后背直冒冷汗,顿时加快速度。
山顶到处是竹木和荆棘,身后那些苗人穿着复杂繁琐的苗服,三人利用地形迅速拉开差距。
又跑出一段距离,下坡时徐仙不小心脚下打滑,一路牵着他的周临枢眼疾手快把人拉起揽在自己怀里。
他面色微红,脖子附着着一层薄汗,被握住的手指尖微颤。
悄无声息的掐住手心,徐仙道了声谢,左侧鼻翼处的黑痣随着鼻息翕动。伸手将身前的人推开,视线朝四周看去,他轻声说:“阵破了,算一下西南方位置。”
周临枢没问什么多余的话,只是牵着人走到一个平稳的地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铜钱,娴熟的摆阵。
后面勉强跟上来的黄泽鑫不断向后张望,边喘边问:“什么阵?”
两人没有回答,几秒过后,周临枢视线看向右侧的位置,低声说:“那边。”
身后又传来了声响伴随着愈发明显的银铃声,像是某种征兆一样。
黄泽鑫迅速朝着周临枢指的方向跑过去,口中低骂道:“又来了,卧槽。”
三枚铜钱被无情抛在地上,正欲离开的徐仙被人环住腰打横抱起。
他双手下意识勾住对方的脖子,黏在脖颈处的黑色发丝蹭在对方的胸口。
“你——”
怀里人可能是因为运动过后脸泛红,连那双平日里冷清漂亮的眼睛也似乎含着一层水雾,撩拨人心弦。
周临枢没忍住伸手捏了把那看起来格外软的脸,肆意的笑着说:“放心,我记得住。”
娇嫩白皙的脸瞬间泛起一个红印,徐仙表情微怔,长密的眼睫颤了一下,没有说话。
反倒是抱着人狂奔的周临枢看见他脸上的红印低笑两声,“好软。”
脸上还残留着痛感,知道这人越说越来劲,徐仙懒得搭理他。
不知道这人说的能够记住方向是真是假,但眼下也没有其他选择。
徐仙虽说靠在周临枢怀里,却始终观察着周围环境。如果在这时候遇上鬼打墙,那才真算是穷途末路。
好在没过多久,前方茂密交错的竹林便隐隐看见一束光亮。
到了。
徐仙抬头看了眼周临枢,这人当真能够记住位置。
“抱紧。”
头顶传来男生低沉暗哑的嗓音,带着略微急促的气息。徐仙没有做过多思考,环在对方脖子上的双手收紧。
跑在他们身后快断气了的黄泽鑫气的差点厥过去,身后那群苗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四肢攀附在地上开始极快的移动,像密密麻麻的人形蜘蛛。
眼看就快穿过面前这片竹林,三人同时加快速度。
原本在地上快速活动的苗人开始往树上爬,干枯的手臂上紫红色青筋暴起。数不清的人体快速在林间跳跃,将他们层层密布包围起来。
周临枢速度极快,几乎一脚已经踏了出去。
耳边有风声呼啸,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他的怀抱,黑色长发扫过他的面颊。
徐仙眼底一片厉意,罕见的能从眉眼间看出些许怒气。他手握短刃,正是之前在竹楼里藏在手心的那把。
银色短刀插在男人的额头正中心,对方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嘶哑的低叫,面色皮肤似干涸分裂的地表逐渐裂开。
鲜血顺着鼻梁滑落,无数密密麻麻黑色的小虫迅速从那道伤口处爬出。
面容熟悉又陌生,是林杰。
松开手后的徐仙直直落在周临枢怀里,他扶在对方的手臂上,藏在休闲裤下的双腿不断颤抖,声音冷冽清脆,“走。”
两人转身直接出了林子,眼睛被面前极其耀眼的光闪了一下。
出林间后的景象与先前诡异阴暗的苗家古寨完全割裂。可以说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前边是一眼望去气吞山河的瀑布,溅起的水花甚至砸在几米外他们的脸上,不过再往前走几步便是悬崖。
徐仙努力平稳呼吸,看向天边那一轮耀眼金黄的太阳,时间似乎回到入阵的第一天。
衣服布满各种痕迹的黄泽鑫从林子里钻出来,他累的直接瘫倒在地上,在看见面前的场景时愣了三秒后开始骂娘。
“这t不是我们第一天进来的地方吗?!”
熟悉的场景,唯一不同的只是位置不一样而已。那辆坠崖摔坏的大巴车残骸甚至还在瀑布下面的空地明晃晃的放着。
这代表他们绕一圈之后又回到了。
“艹,这算怎么个意思!”黄泽鑫撑着地站起身,盯着下面的汽车残骸没好气的看向徐仙,“你这么信这新人,确定没算错位置?”
徐仙靠在周临枢身上呼吸,喉咙似乎有火在烧。他基本整个身体重心都倚靠着对方,先前跑的太急,从膝盖蔓延上来的幻肢痛不断刺激大脑,导致他额头和鼻尖附着一层汗渍。
原本还有些血色的唇瓣被咬得发白,轻飘飘看过去一眼,徐仙哑声说:“你可以自己算。”
黄泽鑫别过头啧声没再说什么,余光却瞥见这人脖子上的汗珠。
不应该啊,这一路都是那死gay抱着他,怎么会这么喘。
带着不能让人死在这里否则真就出不去的想法,黄泽鑫皱眉走过去问:“哎,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他抬手想探一下对方的体温,结果话音刚落,手还没碰到对方的一片衣角就被拍开。
极重的一下,手背瞬间起了红印。
原本还勉强站着的人被完全搂进男生的怀里青筋虬结、健壮的手臂横过那截格外纤细的腰。
对方埋在男生的胸口前,十指紧紧抓着身下的衣服布料,嘴唇微张,面上透着不寻常的红。
黄泽鑫被眼前这双黑瞳看得打了个冷颤,莫名想起林子里那群黑红色眼瞳的苗人。
好在对方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注意力便转移到怀里那人身上。
右手把人抱起,左手轻轻捧在对方脸上,连声音都放轻了不少,“怎么了?”
黄泽鑫转身离开,啐了口唾沫。妈的,死gay。
耳边似乎有嗡嗡的声音,头也晕的要命。徐仙紧紧抓着手中的东西,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发烧,而且还这么猛。
应该是幻肢痛加上肩膀的伤口撕裂,更何况前两天又没有休息好吹了一夜冷风。
之前一路神经紧绷没有感觉只觉得是跑急了,刚才出那片树林后他才感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但徐仙还是调整呼吸,缓慢松开自己的手把人推开。
抬眼对上一双焦急、关切的黑眸,徐仙有些发晕的脑子一震,原本打算抽离被紧握住的手顿了顿,只是脸上还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没事。”
调整呼吸勉强走到悬崖边,徐仙盯着下面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那一轮太阳,鼻腔呼出的气体似乎都是炙热的。
“阵眼是太阳。”
黄泽鑫烦躁的走到他身侧,“什么鬼太阳——”
未说完的话在看见湖中央那一抹太阳时噤声。
湖面中央印着一轮太阳,无论周围的湖水如何变动也仍旧静静的躺在那里。即使是飞流直下的瀑布水也似乎被那里吞噬,掀不起任何水花。
徐仙掀起平直浓密的眼睫,瞥了他一眼:“你不是猜到阵眼在水里了吗?”
否则对方不会在结亲的前一天刻意沿着河道走,只不过恰巧碰到他和周临枢,被迫打道回府而已。
黄泽鑫挠了挠头没回答。他确实猜到了,但五行八卦没学到家,做不到像周临枢这么准,也没徐仙想的那么深。
徐仙也没有打算听他说些什么,移开视线,朝前走一步,盯着湖中心的水面低声叫了周临枢的名字。
太阳开始缓慢移动,他站在悬崖边掀起眼帘看了周临枢一眼,对方始终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边,手护在他身后。
“怎么了?”
徐仙盯了他两秒,往旁边侧身不经意躲开他的触碰,轻声说:“没什么。”
“破阵吧,时间差不多了。”
发丝胡乱在耳边飞舞,身体似断线的风筝在空中下落,结果下一秒被人抱在怀里,熟悉的气息。
“下次再见,仙仙。”
徐仙闭着眼睛感受耳边呼啸的风,没有出声。很快全身便似落入刺骨的冰窖,随之蔓延而来令人窒息的水流瞬间将他整个人淹没。
呼吸的声音,死一般的寂静。
一些不好的回忆被唤醒,但好在有什么东西死死贴附着他打断了他的思绪,耳边还有声音。
怎么可能会有人在水里说话。
但四肢仿佛被水草或者蟒蛇缠绕,不还要更大。
呼吸变得困难,他几乎是下意识张口想喘息,直到黏腻湿热的东西从他颈部划过,徐仙猛地睁开眼睛。
“滴滴滴……”
雪白的天花板和熟悉的兰花图案白炽灯,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个梦。
湘区医院,他回来了。
打着吊针的手臂微凉,徐仙缓慢抬手,看着手心从23已经变为111的寿命值。
阵破了。
伴随着大脑的清醒,一双黑眸逐渐被记起,还有最后那人说的“下次再见。”
墨色长发披散在白色的床单上,徐仙缓慢闭上眼睛,恬静漂亮的似童话中的睡美人。
他似是想起什么,覆盖在雪白色床单的指尖微微收紧,几秒后又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