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传来公鸡的打鸣声,徐仙盯着窗外的云层,估计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夜里寒风呼啸,又带着些水汽,他躺在床上,身边坐着周临枢。对方抱着那把铜钱剑,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他。
徐仙倒有两次想把手抽回来,但对方实在握得太紧。更何况这阵里没有月亮,对方明显夜视能力比他强,还是算了。
劫后余生的黄泽鑫坐在地上缓了几分钟后起来在黑暗里慢慢摸索坐在房间里的躺椅上,他小声喘息,盯着前面床边的那一团黑影,问:“你们要不躺会儿,等会儿还不知道要跑多久。”
已经躺在床上的徐仙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反倒是他旁边的周临枢在黑暗中问了句:“另外那两个人呢?”
提到那两人黄泽鑫就眉头紧皱,他躺在椅子上啧了一声。
虽说入阵后生死在个人,但这玩意多少沾点玄学。
秉持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福报,他跑出来的时候还特意把那俩人绳子一起割断,想着分兵三路拖延点时间。
谁知道那女的直接晕在地上,男的更像是失心疯了一样不断喃喃自语。看他肾虚那样,黄泽鑫一猜就知道这人是蛊毒发作。
逃跑的路途中他还回头看了眼,暗中密密麻麻像黑点一样的人群把那两个人尽数围住,空气里蔓延的尽是血腥味。
这次是人血。
猛得打个冷颤,黄泽鑫瘫在椅子上,哑声说:“估计嘎了。”
除却窗外的水流声,整个房间静悄悄的。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一片。黄泽鑫实在困得不行,他企图和房间里这俩人通过聊天解闷,于是问:“喂,你们是找到阵眼了吗?”
……
房间里安安静静。
什么鬼,都睡着了?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打的过。
揉着眼睛勉强起身,黄泽鑫摸索着往前走,已然熟悉黑夜的眼睛倒还算能看见坐在床边的人。
他走过去,张嘴还没说什么,就听见面前嘘了一声。
黄泽鑫这才发现床上那人已经睡着了,而坐在床边的人正勾着对方的头发,两人的手还紧紧扣在一起。
啧,死gay。
过于混沌的大脑让他下意识忽略男生之前的嘘声,也可能是因为他从未将这个新人放在眼里,抬手抓了把头发,他继续说:“哎,你们——”
“你很吵。”
暗哑磁性的男声在房间里响起,打断了黄泽鑫的话。
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但黄泽鑫却莫名觉得汗毛直立,就像是被阵里什么东西盯上一样。他甚至整个人懵在原地,嘴巴还保持着张开的状态。
后背的凉意从尾椎骨缓慢褪去,黄泽鑫下意识闭嘴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面前床边黑压压的一团,几秒后静悄悄回到自己的躺椅上。
刚才的困意几乎完全被驱散,他侧躺在椅子上许久,才盯着面前黑漆漆的墙面啐了一声,黄色头发被揉的乱七八糟。
尼玛,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还特么双标。
——
徐仙醒过来的时候天还麻麻黑,他怔怔的盯着前方五秒才缓慢回神。
居然又睡着了。
起身抬手的动作瞬间牵动坐在他边上的男生,对方靠在床杆边上,语气还带着些困倦,声音低哑的问:“醒了?”
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徐仙嗯了一声,十分自然的把手抽了回来。
除此之外房间里静悄悄的,安静到甚至令人觉得有点骇人。
今天是入阵的第四天,徐仙看向手心已经倒退至23的数字,把躺在椅子上的黄泽鑫叫醒。
不能再等了。
这个阵处处透着古怪,和他上一次进来大不一样。
不知道这是未来新阵开启的趋势,还是说又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东西在悄悄变化,总之,要速战速决。
徐仙已经大概知道这个世界的阵眼在哪里,只不过他还需要确认一下位置。
而这其中最关键的点,就是破了那座山上的净祟阵。
迷迷糊糊中睡着的黄泽鑫感觉到身体被触碰,他身体快于意识的瞬间抓紧手中匕首,曲肘刺去。
一把铜钱剑挡在前面,发出极其刺耳的一声。
徐仙看着自己飘落在半空中的几根发丝,眉间轻皱。
细软的黑色发丝落在他眼前,黄泽鑫略微尴尬的把刀收回去,挠了挠头说:“抱歉,小时候在少林寺学过,条件反射。”
徐仙直起身,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他盯着面前的人两秒,随后语气淡淡却格外确定的说:“那天晚上是你。”
其实他一早猜到了,只不过现在更加肯定而已。
面前的男生明显愣住,随后想起什么,耳尖微红。
“卧槽,我怎么知道你们大晚上出去是做那事儿啊。”
眼睫飞快眨动一下,徐仙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眼身边的周临枢后,低声说:“走了。”
他转身正欲出门,右眼皮猛的抽动两下,立马停住脚步。
“怎么了?”周临枢走在他身后,很明显发现他突然停下的动作。
空气中蔓延着淡淡的河流土腥味,徐仙顿在原地,嗅到一丝与那味道完全不符的腥臭。
这味道在阵里过于熟悉,导致他闻到一点点便开始胸口发闷。
两指抽出插在门口充当装饰的一根竹棍,徐仙动作娴熟的将头发盘在脑后,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只可惜面上表情淡漠。
他一步步朝窗边走去,鬓角散下来的碎发遮住眉眼,极轻的说:“外面有东西。”
数量还不少。
徐仙贴着墙,紧紧盯着面前框着一方景色的窗户。他将脸颊侧边散下来的发丝拢至耳后,手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小刀贴在掌心。
虽说不知道外面那些东西为什么没有冲进来,还给了他们这么久的时间休息,但这不可谓是在给他们提供机会。
极轻的呼吸在颈侧划过,徐仙侧头看过去,才发现周临枢一直跟在他身后。
对方手里拿着那把据说是朋友送给他防身的铜钱剑,站在侧后方,对上他的视线后眼底迅速染上笑意。
这时候还笑得出来不知道该说这人心大还是傻。
徐仙收回视线,动作极轻的往前迈步,贴在窗边,利用视角将墙外一侧的情况看的清清楚楚。
黑暗中无数双黑红色的瞳眸,略微干瘪的身躯密密麻麻紧贴在墙上,身上是深蓝色对称苗绣服饰。
整个人头皮发麻,身体下意识往后退,面前从窗口伸过来的一只手极快的冲着他的脸袭来。
一阵剑风,干枯蜡黄的手掉在地上不断弹跳。
徐仙靠在周临枢怀里,两人对视一眼,朝另一个窗口跑去。
“沿河道走,西南方最高的山顶汇合。”
看着黄泽鑫说出最后一句话,徐仙勾住周临枢的脖子,在最后之际两人从窗口齐跳下去。
入目皆是攀附在墙面或树上的苗人,随着他们的方向疯狂涌过来。
也许这些不能称之为人,徐仙盯着他们黑红的眼珠和明显兽化的动作,想起之前在寨子外遇到的那个不明生物。
偶然间他发现有一人服饰与周围人不同,但天色太黑,他没看清楚脸。
插在竹楼缝隙的铜钱剑摩擦出火花做出缓冲,许是这把剑真有些来头,那些趴在墙上的苗人动作有所迟钝,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
周临枢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抽出插在竹楼间隙的剑,抱着徐仙直接往前跑。
从几米高的台阶上跳跃往下,徐仙原本只是勾着周临枢的脖子,最后不得已整个人窝在对方怀里。
过于快速的心跳声和不断起伏的胸膛,鼻腔全是对方的气息。
非常不合时宜的,脑子里闪过某些片段。
不过仅几秒,眼底迅速恢复清明的状态,似什么也未发生过。
他有意抬头看一眼,才发现对方居然是笑着的。面色淡然,眼里带着傲睨一世的从容不迫。
就连垂眸看向他轻飘飘的一眼,也几乎令人整个从头到脚颤栗。
指尖微麻,徐仙盯着面前的人。
但就似他先前无数次以为的错觉一般,下一秒,这人又恢复到人畜无害的模样,连语气也带着大学生肆意的张扬。
“我也是练过的,仙仙。”
印象中这人确实有这样叫过他,不过他当时注意力完全没有在这上面。
再次被这样称呼,徐仙眼睫一颤,率先移开视线。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胡乱在空中飞舞,衬的那张本就精致的面容越发夺目。
不过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纠正对方称呼上,所以只是收紧手臂,低声说:“看路。”
对方却似乎因为他不在乎的态度,越发得寸进尺。
就连原本平稳的呼吸也开始乱了,却还在不停的叫他——
“仙仙。”
大批像是被尸化的苗人跟在他们身后紧追不放,偶尔还能听见对方低哑的嘶吼。
徐仙埋着头,发丝勉强遮住小半张脸,一个巴掌拍在对方下颚,“闭嘴。”
对方喋喋不休的话语总算停下来,独剩炽热的呼吸落在他的发顶。
天还是麻麻黑的状态,越靠近那座山,周围的雾气便越多,山岚环绕在山峰四周,什么也看不清。
这天恐怕是不会亮了,徐仙想。
为了给黄泽鑫时间,两人特意从另一边绕路到那座山顶,而徐仙也看清了刚才那穿着暗红色苗族服饰的人模样——刘慧。
对方明显和黄泽鑫说的一样。
脑子里再次闪过某些上次入阵的片段,神色微变。
跨过拱桥后那群一直穷追不舍的苗人似有所忌惮,只在河道另一侧徘徊。
徐仙从周临枢怀里下来,发丝略微凌乱。
一只手勾住他的腰,身后那人将他的头发梳理整齐,随后邀功似的冲他挑眉。
余光看见正向他们赶过来的黄泽鑫,徐仙一手把人推开,低声说:“进去。”
偌大的宅院铺满了树叶,已经看不出来他们上次过来的痕迹。身后传来粗重的喘息声,黄泽鑫半死不活的直接瘫在两人旁边。
“卧槽,那些人是什么鬼,变异了吗?”
徐仙绕过他往前走,低声说:“湘区本就历史悠久神秘复杂,有这些东西不奇怪,更何况在阵里。”
两侧镇邪祟的石狮在黑暗中显得越发狰狞,他一步步走上阶梯,最后站在那扇黑漆漆的木门前。
右手拦住还欲往前走的周临枢,略微上挑的丹凤眼看过去,粉色的唇瓣微动:“听。”
“呼……”
“呼……”
从木门里传出,极其细微但绝对不是正常人发出的呼吸声。
像是沉睡已久正欲苏醒的老人,贪婪的呼吸那一丝细微的空气,但窄小的喉咙只能吐出短暂急促的气音。
徐仙罕见的神色微变,拉着周临枢一步步退了下去。
这扇门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开不了。
但想要破阵,有的事情必须要做。
转身看向身后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黄泽鑫,徐仙扔过去一瓶刚才在逃亡路途中顺来的水。
“喝完,然后在那扇门上尿出来。”
明明应该很快到清晨,天却越来越黑,甚至连天边最后一点亮光也几乎快看不见。
房间里的呼吸声越发粗重,伴随着链条敲响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快要出来。
黄泽鑫闭着眼睛边念阿弥陀佛边骂那个蛇蝎心肠的男人,妈的,天使的脸蛋恶魔的心。
他就说对方怎么会无缘无故告诉他解开情人蛊的办法,原来盯上了他的处男身。
手上的小弟弟一点动静也没有,冷汗却不断从额头上冒出。谁让他刚才好死不死从门缝看了一眼里面,瞬间把刚酝酿出来的尿意憋了回去。
房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天色越来越黑。
徐仙站在台阶下,蓦地有人牵住他的手。回头看去,对上周临枢带笑的眼睛。
骨节分明的双指夹着黄色符咒,牵住他的手格外紧。
真是天真。
他不知道这人到底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可能是因为这张脸,也可能是因为他口中所谓的“负责”。
毕竟对方看上去还只是个没有步入社会、家境良好的男大学生,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场真人剧本杀而已。
念着对方帮过他数次,徐仙暂时打算摒弃前嫌不把人丢下,反正出阵后他们也不会再见面。
但对方似乎黏的有些太紧了。
不过他没有把对方的手甩开,只是盯着那扇看起来岌岌可危即将破裂的门,说:“我说过,两个人一起出去得到的寿命值会减半。”
“嗯,没关系。”
黑暗中,徐仙只能大概看清对方面部的轮廓。
“为什么?”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伴随着身后门板的破裂声和黄泽鑫的大吼大叫。
“卧槽,手手手,他要出来了!啊啊啊!”
随意散落在身后的长发被人抓在手里,对方绕在指尖把玩片刻。
不知不觉两人的距离几乎为负,徐仙需要仰头才可以看见周临枢的脸。
“因为喜欢啊。”
身后的房子逐渐归于平静,站在门口前的男生一屁股坐在地上。
凝视着徐仙的黑眸似身前那道门,放眼望去无尽深渊,欲将他吞噬。
但下一秒又印出他的身影,含着笑意说:“下次我来帮你扎头发吧,仙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