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我说的是“汇报”。
谁让我父亲宁死都要追求军人的高贵。
门毫不费力地打开了,开门的是位年轻修士。
哈吉使了个眼色,修士便跟着哈吉一并退下了。
我站在门槛前,进退维谷,从这儿只能望见一樽沉默的背影。但只一樽背影,足以勾起我在普鲁士的种种回忆,刚卸下的枷锁又重新戴回到了脖子上。
果然,在父亲面前,无论我再如何替自己开脱,在他眼里,我依旧是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刑犯。
“进来。”他说,到现在都不肯给我一个正眼。
漫长分别后再次听到他的声音,陌生得如同来自天外。
我压着头,一小步一小步探进去,门“吱”呀一声被风吹上了,整个房间压抑得我连呼吸都有些轻微的刺痛。
“跪下。”父亲意简言赅。
他总是这样,任何时候,说任何话,都斩钉截铁得像一道命令。
而我在他面前,向来温驯得像一位新兵。我们已许久不做父子,更像是一对军营里的上下级。
我听话地跪在了地上,好在休息室里铺了波斯毯,膝盖抵在上面,并不吃痛。
父亲沉着嗓说:“抬起脸,看着我。”
我支起下巴,顺着地上那道黑影,向上望去。父亲随之撇过半边身,悭吝地留给我半张脸。
他对我的厌恶,想必已深入骨髓。不知是我太敏感还是确有其事,从我进这个房间开始,他都没叫我一声“克里斯”,也没正儿八经像看一个儿子一样地看我。
他历来如此,拥有德国人与生俱来的阴鸷与偏执。中欧的水土将他养得身强体壮,即便年华渐老,但依旧孔武有力。他那盘龙般的粗臂,可以毫不费力地掐断任何一个成年人的喉咙,任何跳出他认知常识的人,都将被他视作战场上的宿敌。
我才压下去的恐惧,又涌上心头。
“中午吃的什么?”父亲问。
我有些诧异,总觉得他应该会问一些诸如“你在这里反思得如何”“可曾听从主教的训诫”“你是否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及“你觉得我会原谅你吗”这样的问题。
可他没有,不仅没有,他还问我中午吃了什么。这或许算一种让步,我知道,对于自视甚高的安德烈斯元帅而言,询问子女的一日三餐,已是他能做出的最慈父的关怀。
“吃的菌菇汤,和半截生胡萝卜。”我如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