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我打《雪国》，真的假的？
赤坂神社，文化交流会现场。
铺满字帖的书桌上，松枝清显举笔书写，旁边有人轻声念着。
德川凛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桌边，低头看着第一张写好的字帖，嘴里轻声念诵：“夜空下，一片白茫茫，（夜の底が白くなった），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了下来……”
这个开头，有着难以言喻的美感。
穿过界县长长的隧道后，夜空之下，底部一片白茫茫……
是什么变白了？
是积雪……
读纯文学作品，是需要一定文学功底的。
就这个开头来说，没点文学鉴赏能力的人，还真看不出它妙在哪里。
德川凛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咀嚼，因为松枝清显这细腻的笔触而兴奋不已。
“还记得我们大二那年，去北海道旅游不？”松枝清雪忽然问道。
“当然，我想的就是那画面。”德川凛子轻轻点头，回忆着乘坐火车在北海道的雪夜穿行看到过的画面，“夜空之下的北海道，放眼望去无论哪里都是一片漆黑，从新干线里望出去，感受到的仍是连绵不断的黑暗。只有在对向有灯，或者停靠车站了，夜与大地的界线才瞬间变得黑白分明……”
“连绵不断黑暗中，忽然对向有一束灯打来，夜色与雪色忽然间就分明了。”
“再看看第二句，夜的底部……”德川凛子看着闺蜜，眼神炙热。
松枝清雪沉吟了下，没有第一时间作答。
她对文学的兴趣，不像凛子那么狂热，看到这句先是琢磨了一下，才有些不确定地问：“夜的底部……是大地？也就是说，世界是一个容器……”
“是啊，真有诗性！”德川凛子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了，“黑夜是无边无形的，但如果是在容器里，那么它便是有边的，也是有形的。钻出隧道的火车，就成了飘荡于容器底部的浮舟……”
这样的笔力！
开头两句话，就给人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力，笔力可怕至极。
两女的激动与震惊中，松枝清显一边写，旁边一直有人读。
有的凝神期盼，等待着下文；有的皱起了眉头，心头泛起不祥的感觉来。
一张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字帖从书法区流传出来，不久之后，整个赤坂神社里的人，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是什么来的？”
“三岛的新作吗？”
“那么快就有新作了吗……”
“这字写得是真好看，笔势委婉含蓄，结体遒美……”
“谁让你看字了，赶紧看看新作的内容啊！”
到场的人，无不是有一定文学鉴赏功底的人，当看到“暮景中的镜子”这一段落时，每个人的心头都被震撼到了——镜面映现的虚像与镜后的实物在晃动，出场人物和背景没有任何联系，两者消融在一起，描绘出超脱人世的象征世界来。
这些文字，实在是过于唯美了。
是一种美到极致，美进了灵魂的感觉。
听着旁人的议论，石原清司心头咯噔了声，意识到了可能算计有误，这个叫三岛的家伙好像真有一直赢下去的本事……
“姑娘的脸上闪现着灯光。镜中映像的清晰度并没有减弱窗外的灯火。灯火也没有把映像抹去。灯火就这样从她的脸上闪过……从远方投来的寒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她眼睛的周围。她的眼睛同灯火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晖里飞舞的妖艳而美丽的夜光虫……”
当看到这一段时，石原清司微微叹了口气，感觉很不好受。
这几张字帖里的文字，极其唯美哀愁。
物哀的意境和冷寂的雪国真是完美契合，两者相结合之下，给读者带来的巨大的冲击力难以言喻。
在座的这些文人雅士，有的人还在暗自揣摩，有人反复品味，有的人隐隐叹息，目光复杂。
三岛的文字功底，真的已经登峰造极了。
纵观日本文坛，从古至今，无一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三岛越出风头，在场的石原清司，就越觉得心里难受。
刚刚在屋子里，他才对三岛放了狠话，现在转头就被将了一军，又是憋屈又是觉得脸被打得很疼……而且，他现在很担心池泽贵树那老东西，拿什么和三岛打啊？
至于另一边，立俊雄表情讶然，根本说不出话来。
整个神社被分隔成了两部分，书法区这边一片寂静，大家都在翘首以盼。
另外的区域非常闹腾，传阅着三岛的手稿，讨论着书的内容，陶醉于他的文字之美。
“发生什么事了？”
从神社内院走出来的石原慎太郎和池泽贵树，发现现场过于热闹了。
“知事大人，是三岛在写自己的新作。”有人递了第一张字帖过来。
“哦？”
石原慎太郎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池泽贵树也凑过来，两人一起观看，片刻后同时变了脸色。
……感觉，打不过啊。
就在这时候，书法区里的松枝清显，放下了毛笔。
写到了岛村与叶子下了火车，第一章到这3000多字，刚好是一半，眼看石原慎太郎和池泽贵树出来了，他所要的效果也就达到了，没必要把第一章写完——7000字写起来很累的啊。
围观的人群，发出“哗”的一阵不满。
“清雪，你知道读者最害怕什么吗？”德川凛子满脸幽怨地望着闺蜜。
“嗯，知道。那就是……”
面对幽怨的闺蜜，松枝清雪忍着笑，轻声道：“阅读到精彩内容的时候，作者断更了！”
“那还不快点让他写完！”德川凛子人生首次露出了欲求不满的怨妇表情。
“我尽量，我尽量……”松枝清雪别过脸去，肩膀轻轻颤动。
松枝清显穿过人群，往石原慎太郎那边走去。
周围的人，都自动让出了道路，脸上露出了尊敬和崇拜来。
年轻俊美的天才作家，身上从头到脚都流露着一种脱俗的感觉，与现实产生强烈分隔——这就是文人的感觉。
远远看着这一幕，松枝清雪有些恍惚。
在一般人的印象里，文人走到哪里都是被仰慕的对象，他们仿佛是神明派到人间的使者那样，只需要用文字就可以掀起一场思想浪潮，引发一场颠覆性的变革。
文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被奉为圭臬。
就好像他们每次出行，都有真理相伴左右。
他们的脑海里装着浩瀚璀璨的思想，瘦弱的肩膀扛起了历史长河……
这样的人是自己家人！
每当想到这件事，松枝清雪都感到心里五味杂陈。
既觉得自己撞了大运，又慢慢觉得自己再不做出点事情来，在外人的眼中就要配不上他了。
前方，石原清司站在松枝清显前进的路线上，看着他朝自己走来，顿时感到了很大的压力。
挑拨立俊雄，本来就是想恶心一下松枝清显，也没指望能在这种场合让他丢脸。
然而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场合反而给了他一个踩自己这边脸的机会。
那3000多字写完后，石原清司已然明白，自己被反将一军了。
三岛真的太干脆了。
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一口气写下3000多字的小说开头，还是这么高质量的小说……更让石原清司难堪的是，他从自己正面走来，却直接略过了自己。
这种无视，羞辱更甚……
在石原清司后面的，是石原慎太郎和池泽贵树。
看到松枝清显径直走过来，且来者不善的样子，两人的脸色更黑了。
神社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凝重，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看到松枝清显来到了两个文坛右翼领袖前。
四面是窃窃私语，场面犹如在对峙。
“这本书……”池泽贵树欲言又止。
松枝清显看着他的老脸，过了几秒钟，轻轻地笑了起来：“这本书叫《雪国》。我听你说要盯着我下本书发书来盯着我打，有些慌，怕给伱打死……”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两个人之间好像要有一场对决……
看热闹的人眼里，满是八卦，恨不得他们当场打起来。
而身为当事人，池泽贵树的老脸转瞬就涨红了，看样子相当难堪。
松枝清显却没有就此放过他，继续说道：“为了不被老先生暴打，我只能耍个小心机，趁你不备加紧新书推进的脚步咯。《雪国》下个月一号见刊，也不知道你会不会跟……哈哈。”
说到最后，直接笑了两声。
事已至此，该有的效果，全都达到了。
把外界的关注，引到《雪国》和与池泽贵树的争斗上，彻底掩盖第二部电影制作的消息……
立俊雄这个无脑的二世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本来就是松枝清显授意立美穗子透露消息的，现在这场面就是精心策划的。
石原清司将立俊雄当枪使，却不曾想到松枝清显算计到了他的算计。
他也被松枝清显当枪使了。
松枝清显的枪口，瞄准的自然是池泽贵树。
池泽贵树脸色涨红，张着嘴，吹鼻子瞪眼地看着他：“你，你……你一个小辈，如此无礼……”
“当然，如果不跟，就当是你认输了。”松枝清显淡淡笑了下，朝清雪和凛子打了个眼色，最后看了眼石原慎太郎，才看了看周围的人，“三岛今日还有事，就此告辞了，各位再会。”
没人敢说个不字，见他走过自己身边，还纷纷让开道路，行礼恭送。
看着他离开，石原慎太郎脸色也有些铁青，开口说道：“池泽，下个月给我干掉他！”
“啊？”
池泽贵树懵了。
……让我打《雪国》，真的假的？
※
走出赤坂神社，天空还在下着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