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星火笑了笑:“先把邸报划到总裁变法事务衙门里来,回头我再给你详细讲解,舆论战是怎么玩的,这可比四面楚歌之类的有意思多了。”
“借着这个机会,在军队和内廷方面,也可以整合兵仗局,并单独成立一个科学院,科学先以军事用途为主,然后再慢慢转为民用,这样能获得的支持会多一些。”姜星火思忖片刻又道。
“这些跟祈雨有什么关系?姜先生打算怎么做?”
朱高煦刚绕过来邸报的问题,就又有些跟不上姜星火的思路了。
不知不觉间,天光已然大亮。
姜星火瞧了瞧日头,说道。
“回南京的路上慢慢说吧,我先拜别婶娘,就算你不来,今日我也该走的。”
姜家在宣城的这几处小村落里,是数得着的望族,但与南京这样的国都里面的大族相比,自然是云泥之别,所以村里其实也没有太豪华的建筑物,他们住在这里的一座简陋的二层小楼中,姜星火的婶娘便在一直此地居住。
虽然是小楼面积不大,却布置的十分雅致,外屋和内室都有床榻、书桌、茶几,窗边则放着一排书柜,姜星火走到二楼卧房时,他的婶娘姜陈氏已经醒了。
“要走了?”
姜陈氏从枕头下摸索出一张手绢捂住口鼻,脸色有点白,她轻咳两声才接着说道:“婶娘待会儿去送送你。”
姜星火坐在婶娘床前的圆凳子上,接过她手上那张手帕,认真答道:“嗯,该去南京了,变法在即。”
“唉……”姜陈氏叹息道,“你有你的前程,婶娘打心眼里替你高兴,可萱儿自小聪明伶俐,只是性情顽劣了些……”
她忽然顿住,姜星火知趣追问:“婶娘可是不想让堂妹待在乡里?”
姜陈氏道:“有机会去大点的地方,算是沾了你的光,日后嫁个南京城里的寻常殷实人家,也比继续在村头田垄里过一辈子强。”
姜星火点头应了。
“我还有件事要嘱咐你。”姜陈氏突然拉住他的手道,“你既然去了南京,以后就尽量别回来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庙堂里的事,但总归是知道里面风波诡谲的,可也有的是人盼着攀你这个高枝,若是能力品行不足,到头只会连累了你。”
“我晓得。”姜星火拍了怕婶娘满是老茧的手,示意对方放心。
“可婶娘真的不随我一起去?”
姜陈氏沉默片刻,眼眸中闪过几丝挣扎,最终摇头道:“不去了,我得守着萱儿他爹留下来的根。”
姜星火拜别离开,正准备出门之际,忽有人登门拜访。
姜星火起身开门,却是亲手提着药材的道衍,以及跟在他身后的慧空等人。
显然道衍心病一去,精神已经彻底恢复了,如今不过是缓缓补补身子修养一段时日的问题。
道衍虽已上表请求还俗,如今却还是出家人打扮,再加之德高望重,倒也不是很避讳什么,径自进了门,留下慧空等人在身后。
“这是替我看病的名医开的药方所需药材,且送予你婶娘吧,方子也在里面,按时煎药服用就好。”
姜星火接过药材,道了声谢。
道衍见他眉宇间颇有些眷恋,却是笑道:“昔年王安石被宋神宗招进京主持变法的时候,写下了‘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如今同样是进京主持变法,姜圣可有诗作?”
在旁边看着堂哥的姜萱亦是有些兴奋,她倒还真没看到过堂哥作诗。
道衍的话问的姜星火一怔。
不过看着东方的红日,姜星火的心头,却是也有了几分感念。
家中就有纸笔,姜星火研了墨,就在书案上信笔写下一首诗。
一气呵成后,姜星火吹了吹墨渍,放在了道衍带来的药方上。
《送婶娘》
男儿应许凌云志,
不救苍生誓不还。
攀峰何拘方寸地?
前路皆是敬亭山。
妙锦
永乐元年春正月二十四,景清被捕下狱不久。
朱棣御奉天殿受朝贺,大宴靖难武勋,皇后亦宣宗室女、命妇等晚间于坤宫赐宴,敏锐的人们,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信号。
就在这一日,姜星火与荣国公姚广孝、二皇子朱高煦,抵达了南京城。
“姜先生,前面就是宫城了”朱高煦憨憨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姜星火抬眸深深望去。
只见眼前巍峨高耸、宏伟壮丽的建筑群,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令他不由自主的感受到一股来自历史洪流与记忆里,后世那个破败颓唐到只剩地基的三大殿遗迹,交相辉映所造成地严重错落感。
仿佛他独自置身于世间,倏忽间过了千年。
“对了。”
姜星火的脑海中恍若浮光掠影一般,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扭头望向依旧留着光头和戒疤的姚广孝,说道。
“可否派人去山西太原查探一处墓地?具体位置我会画下来。另外,河南也有一处,但可能不易发掘。”
“此事易尔。”
换了一身麒麟服的道衍姚广孝微微颔首,手里想要习惯性地转动让他心安的念珠,却是寻不见了,或许这就是重新入世卷进庙堂风波的代价吧。
姚广孝不动声色,但似他这等聪明人,几乎剎那间就联想到,姜星火极有可能在寻找他前几次轮回转世的踪迹。
嘱咐完这件事,马车缓慢地向着那座恢弘的宫城门驶去。
到了这里,在当今除了徐皇后,不管是什么身份,哪怕是二皇子朱高煦或是荣国公道衍,如果没有皇帝允许,都只能徒步进入宫城了。
由此可见,朱棣给姜星火开出的待遇里“宫城骑马”这一项,是何等的尊荣。
不过此番刚回京,又直接被卷入了漩涡中,姜星火不打算独自骑马,跟朱高煦和姚广孝一同进宫方便一点。
“驾!”
然而,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打破宁静,紧接着便看见几匹军中骏马从天街对面飞驰而过,穿过五龙桥,直奔宫城的大门。
“这是?”
姜星火刚走下马车,便看到了这副场景。
朱高煦解释:“姜先生有所不知,他们都是忠义卫传递军情的函使。”
姜星火深闻言挑起车帘往外张望,果然看到骏马上面的骑手都背上插着面显眼的小旗,其中一名还拿出腰牌晃了晃,证明身份。
只有一名函使被允许策马进入宫城,其余的都解鞍下马休息。
“发生了何事?”朱高煦走过去深问。
见是二皇子朱高煦,这些靖难时与他共生死过的忠义卫老卒犹豫剎那,还是透露道。
“——安南那边的急报。”
“原来如此。”
也晓得对方不能说太多,朱高煦收回视线,转身回到姜星火身旁便要一同进宫。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从不远处传来,姜星火几人回头望去,这才注意到,原来是辆华贵奢侈的轿撵,轿撵四周挂满红绸,上面绣着百鸟朝凤图案,极尽雍容华贵。
轿撵前后,则有宫人手执六挑行障(移动屏风用以遮蔽路人对贵族女子的视线),亦是以红绫为之,绘升降鸾凤云文,铃铛声正是从长带飘垂的障竿上传来,兼有警示路人的作用。
“儿臣参见母后。”朱高煦的脸上适时地浮起了讨好的笑意。
“臣拜见皇后娘娘。”
姚广孝亦是象征性地行礼,身边的随行众人则是齐刷刷的跪倒在地。
“免礼吧。”轿撵内传来柔美的女子声音,正是从娘家魏国公府回来的徐皇后。
轿撵旁立着两排宫娥和侍卫,对凑上来的朱高煦视而不见。
“母后,儿臣送您去宫里。”朱高煦看着上面,笑嘻嘻地说道。
话音未落,便听见轿中又传来了徐皇后的嗓音:“煦儿你将姜先生请过来吧,本宫久仰其名,始终未曾得见。”
“可是……”朱高煦吞吞吐吐,眼睛不住地瞟着轿撵。
“翅膀硬了?”轿中人的语调陡然变冷。
朱高煦脸色一白,连忙告罪道:“儿臣知错,儿臣这就去。”
两人的对话,姜星火和道衍都听得见。
待朱高煦稍加引导,姜星火从容地拱手作揖:“给皇后娘娘请安。”
“姜先生不必多礼。”
然而,然而。
按照规矩,这个时候姜星火是不能抬头的,所谓的“看看”,那是皇后单方面的看,不是两人对视。
可姜星火不知道啊!
姜星火下意识地抬起眼眸,却看着眼前的轿帘被微微掀开一角,只见一名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从轿中探出脑袋,明显不是徐皇后。
女孩儿肌肤白皙水嫩,五官秀雅精致,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容,给人一种亲切温婉的感觉。
她坐在轿辇中,裙摆随风轻舞,乌黑浓密的青丝披肩而落,整个人透着淡淡的柔和之意。
“呀!”声音软糯清和。
现场一度沉默。
“小妹无礼,姜先生莫怪。”
最终还是轿辇里的徐皇后开了口。
“在下山野之人,失了礼数,还望皇后莫怪。”姜星火抱拳道,态度诚恳。
这次是真的徐皇后出面,大大方方地见了姜星火一次。
徐皇后拉开轿帘,意味深长地端详了姜星火片刻,抿唇一笑,将轿帘重新拉上,轻声说道:“不知者无罪。”
说完,轿辇继续向前,很快消失在宫城拐弯的位置。
轿辇的戗金鸾凤云文红髹五山屏风中,露出了一个小脑袋,皇后徐妙云靠在背雕金五彩的红锦褥席上,慵懒地弹了弹妹妹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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