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直身坐在躺椅上,侧侧身子,不着痕迹地避过大师兄伸来的手,僵硬地笑着应了声“谢谢,不用”,随即麻溜地将腰包系绳扯到最长,轻松扣上,再扯紧,完事。大师兄一番好意被抹,却是十分开心,立马笑逐颜开,丢丢地跑回自己座位上干自己的事儿去了。也不知真好心还是假好心。
由于终天不见阳光,隔着磨砂玻璃又对外面的世界看不真切,端竹一下车就颇有些头昏脑胀。同行几人也纷纷表示眼睛疼,头发晕,四肢水肿。可领队老师才不惯着他们这些温室里的花朵,匆匆将他们赶上一辆破旧的小巴,不等车门关紧就开始骂:“你们是特勤人员,身体素质连交通巡警都不如,还能指望你们干什么大事?!”骂完,他自己也不甚明显地打了个摆子,需要扶住身旁座椅才能站稳。这便立时引来一阵嗡嗡嘤嘤宛如蚊呐的嘟囔声。唯有端竹,因为跟郝君裔混久了,知道这是官方套路,于是只把视线调向窗外,看那沿路上的风景:
道路两旁都是山,翠意斑驳的石土山。没有青山绿水,空气闷热,水汽蒸腾,歪斜的人影和模糊的山影一行行如波浪线般划过,即便不在灾难期间,也是一幅乏味至极的画卷。端竹看着看着又想睡觉,全然不像同行人那样踌躇满志,热血沸腾——她出这趟任务,满心只为郝君裔一个,所以她既不害怕,也不兴奋,堪称心静如水,反映到肢体上,便显出了行尸走肉式的麻木。
可是,不需要操心郝君裔的起居生活,确实令她感觉无聊;不知道郝君裔在哪儿,在干什么,又确实令她感觉孤独。毕竟朝夕以对地相处了快两年。虽然她承认郝君裔并不是个讨喜的家伙,生活上更有这样那样招人痛恨的事迹和习惯,但喜欢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不可避免地要喜欢这个人的坏毛病,做不到就别虚情假意地说喜欢,省得浪费年华——这是端竹从林森柏和咪宝身上学到的爱情真理与相处之道。
“晚上有人过来跟你们发任务,下午抓紧时间吃饭休息。未免暴露,你们必须呆在旅馆里。救人的事,不要沾。”抵达目的地后,领队老师抓紧下车前的几秒钟低声交代。车门一开,他倒先走了。
端竹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乘客,环视四围后,她发现这应该是个人口稀落的小镇。他们所处街道从头到尾不足两百米,按路口法则计算,方圆一公里内像这样的街道不会超过五条。这条街上的房屋大多塌了,相信别的街道也是一样。幸存人员不知已被转移至何方,但肯定还有幸存者或是尸体被埋在断瓦残垣之下。因为几处废墟前都有素衣百姓在徒手挖掘——看那绝望的跪伏身姿,听那断续的黯哑呼喊,必定不是在挖金条之类的财物。
旅馆似乎是由民房改建的,内里并没有个旅馆的样子,只像普通的乡镇人家那样前铺后屋。面街的前铺这时已被作为一间客房,加上后堂的两间房,每个房间内摆上两张陆架床,勉强凑出十二个床位。房里的一切都是残旧,唯独床与寝具崭新。端竹想起门口没有挂旅馆招牌,疑心这就是个临时征用的联络点,后来再听领队老师要求所有人只住下铺,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摸摸陆架床上铺的板子,果然是用两层塑料泡沫夹着一层薄钢板形成的抗震掩体——瓦顶平房,这就足够了。
在当前情况下,午饭不能指望有什么好伙食,统一的罐头食品和压缩饼干。一顿饭,围坐低矮的拼木桌边,伴着屋外撕心裂肺的噪音,更叫人吃得不是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