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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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了好些天的广客来重新开了门。
原以为要关到年后去,没想到这日就噼里啪啦鞭炮响了足足半刻钟,炸得街口视线混沌,叫风一吹,吹得满街都是硝烟味道。
东家陆念坐在楼上雅间,阿薇推开临街的窗户往下看。
“看着也是热闹,就是翁娘子似乎有些紧张。”
酒肆重来,先前那掌柜的自是用不得了,陆念把问了翁娘子的意思。
翁娘子带着女儿在铺子后头住了些许时日,楼上楼下倒也清楚,只是她从前是王大青的“贤内助”,会打理内务,却从未接触过生意,更不要说当一酒肆掌柜。
不过,她愿意试试。
依着陆念之前说好的条件,翁娘子自然可以拿着一笔不菲的银钱离开京城,但她不想坐吃山空,也知道孤儿寡母生活,没钱日子难过,有钱也不见得能好过。
此前是没得选,现如今既有的选,翁娘子更想有个安稳进项,也有个安稳靠山。
况且,陆念说得也直接。
前头这一年半载的,不在意赚了还是赔了。
是的。
撕下了岑氏的伪装后,这间地段优越的铺子到底能赚多少银钱,已经不重要了。
阿薇劝陆念开门,也是想让她时不时来铺子里转转,比总待在侯府里强。
管事定下,厨子小二倒不为难。
闻嬷嬷有四司六局的经验,招几个人手,得心应手。
反正也不是一锤子买卖,用着不行就换了。
“人嘛,熟能生巧,头一天当掌柜定然紧张,”陆念今日当零嘴的是一迭醋花生,酸得恰到好处,她很喜欢,“我头一回杀人时也紧张。”
阿薇失笑,回头与她道:“幸好客人还没有上门,叫人听了去,吓都吓死了。”
陆念夹了颗花生入口,没再说话。
阿薇重新把头转了回去,垂着眼看街上。
最后一点鞭炮响完,烟雾半浓半淡,阿薇在街角那侧对上了一道视线。
视线的主人披了件乌色的斗篷,在人群中本不醒目,偏生长得金质玉相,束发的长冠在冬日阳光下熠熠,衬得人越发贵气,只一眼就晓得出身矜贵。
那人正微微抬头,看着窗户边的人。
阿薇微微一愣,而后迎着这道目光,冲那人浅浅颔首示意。
来人自是沈临毓。
他本寻了个由头,想去定西侯府打听些内幕。
也是巧了,骑马行至西街口,有铺子大放鞭炮,且十分阔绰。
炸裂的声响,即便是良驹也焦躁不安,沈临毓干脆下了马、仔细牵着,以免在这混沌的视线里不小心碰着人。
等待的工夫里,他仅仅是视线一转,余光便看到了窗户内熟悉的身影。
这厢位于上风处,视野只些许朦胧,沈临毓眼力好,看到窗内那人扶着窗沿稍稍探出身子,兴致勃勃往下打量,又回转身去,与雅间里的人说话。
虽不知道那厢说了什么,但只看余姑娘发间簪子垂坠摇曳,就能猜到她心情不错。
这倒也好。
心情舒畅些,说不定就愿意多说些细节。
他还记得,开棺之后,余姑娘下山前并不高兴,只说了个“苑马寺少卿的那个薛家”,属于扔个谜团,毫无细节。
不成想,正琢磨着,余姑娘突然回转身来,沈临毓措不及防,视线在空中一撞。
烟雾散尽。
缰绳交给酒肆的小二,沈临毓踩着楼梯不疾不徐往上。
上头楼梯口,阿薇唤了声“王爷”。
沈临毓语气客气:“余姑娘。”
阿薇没有回先前那雅间,引着沈临毓另进了一间:“我母亲在那头歇息,她精神一般、不愿见客,王爷海涵。”
沈临毓正要说一句“无妨”,就听得门板轻轻砰的一声,合上了。
他不由眉梢一扬,看着阿薇。
此前说话,也有过没有他人在场的情况,但那不是在宽敞院子里,就是花厅开着大门,如此密闭室内,倒是头一次。
该说余姑娘信任呢,还是说余姑娘不介意?
阿薇神色自然又坦然,请沈临毓坐下,道:“王爷是想我敞着门和您说我多恨岑氏,多么想把岑太保扳倒,好叫岑氏丢了靠山?”
沈临毓:……
那当然不太行。
“我恰好经过,没想到遇着铺子放炮,”沈临毓坐正,问,“这是你接手的酒肆?”
雅间里有茶叶热水,阿薇一面泡茶,一面答道:“原是我舅舅名下的产业,前阵子给了我母亲,府里有变故,她情绪不好,我便叫她过来铺子里,不指着赚钱,散散心而已。”
既说到了府里变故,沈临毓顺水推舟,问了状况。
阿薇没有隐瞒。
用刀嘛,总少不得磨刀,磨得快了,切菜剁骨才得劲。
她将岑氏如何通过白氏的陪嫁敛财,以及她又如何毒害了白氏以及陶禹川的事说了一遍,去除手段、只讲结果。
沈临毓静静听着,眸色深沉。
说真心话,他颇为意外。
他倒也不是质疑白氏夫人的死因,这么多年质疑白氏之死的只有定西侯的嫡长女。
事发之事,那位不过五岁,五岁孩子的敌意到底来自于真实还是虚构,谁也说不准,且自始至终,只有质疑、没有证据。
孩童心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或许是直觉、或许是自欺欺人、或许是她有发现却无法说明白……
各种缘由下,沈临毓先前想过,这对母女想对岑氏“复仇”,八成需要先让岑太保倒下。
失了太保仰仗,借着一顿乱棍,得一个结果。
没想到,事情恰恰相反,两人真切抓到了证据。
不是污蔑,不是乱棍下的屈打成招,而是真真正正的真相大白。
沈临毓道了声“恭喜”,又问:“这个结果,余姑娘满意了吗?”
“不满意,”阿薇坦率极了,“岑太保不会把银钱吐出来,岑氏还顶着侯夫人的名头,我外祖父看着是没有休妻告官的意思。”
沈临毓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先前在余姑娘的眼神里读到过深刻的恨意和野心,怎么会如此善罢甘休。
“说起陪嫁银钱,”沈临毓自然而然地顺了话题,“之前余姑娘建议我查金夫人的陪嫁,不瞒你说,不好查。”
阿薇问:“镇抚司不是把冯家抄了吗?”
“是抄了,”沈临毓道,“但陪嫁册子丢失,金夫人到底有多少产业,我们很难确定。”
阿薇了然。
闻嬷嬷也许会知道一部分,但也不齐备,且不能名正言顺说出来。
“查出来的那些,就像你先前讲的侯夫人转手白氏夫人的产业一样,各种转手置换,”沈临毓抿了口茶,“不过,冯家如今在甜水胡同那宅子,是冯正彬借贷买的。”
阿薇听得一愣。
京城宅子贵,外地官员想要置办下来,多数都要借贷一番,钱庄日常便做这生意。
可冯正彬的状况不一样。
婚后那宅子是问金家借的,利息可谓忽略不计。
后来搬去甜水胡同,除了原先那宅子,另有姑母那么多陪嫁,怎么可能凑不足银钱?
就冯正彬的性子,岂会愿意平白给钱庄送利息?况且算不得便宜。
沈临毓给了她答案:“前头的宅子一时出不了手,他们多住了两三年,还是没能转手,冯正彬才借了钱置换。
我推测,他那人心小又胆小,杀人在先,敢把金夫人的钱用去各种地方,却未必敢用来买新宅。
他要换宅子,不就是为了离金夫人远远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