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捅了祖母三刀,刀刀深至骨。
祖父要把祖母送去庄子上。
像是被一团大雪砸懵了似的,陆致半晌会不过神来,怎么会这样?
他混沌地在书房里坐着,良久,他看到了架子上那把鸡毛掸子。
纯黑的毛,油光发亮。
那是黑羽大将军留下来的“念想”。
不是叫他作纪念,是表姐让他长记性。
陆致一个激灵,蹭得起来,蒙着头就往后院跑。
他急匆匆进了春晖园,张口就要喊人,便被青茵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止住了。
青茵迎上来,小声道:“姑夫人在歇觉,大公子莫要惊动她。”
陆致问:“表姐呢?”
阿薇在小厨房。
烧切糖片刚刚才放凉,她正拿着刀切片。
见陆致未穿雪褂子就这么跑来、脸冻得红通通的,阿薇指了指边上杌子:“灶边烤火去。”
陆致老实坐下来,扒拉着一小段干柴,道:“我听说了。”
阿薇“哦”了声。
“祖母、我是说嫡亲的白氏祖母,”陆致瓮声瓮气地,“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薇瞥了他一眼,道:“我也是听母亲说了些,但她那时候很小。说来,你见过你外祖母吗?”
陆致心情不好,也没讲究什么先问先答。
听阿薇这般问了,他便一五一十地答:“见过,前些年我跟着父亲母亲去淮南省亲,住了不到半个月,后来我进了书院念书,就再没有回去过了,太远了。
这几年只书信往来,提到我了,母亲就让我看,逢年过节也让我写上一些话,她一并送回去。
大前年,舅舅进京来,带了不少东西送来,说外祖母很惦记我状况。”
冷了的烧切很脆,一刀下去沙沙作响。
阿薇在这沙沙声里听陆骏说了不少桑家的事情,而后放下了刀,转头看着他。
“在这次回京之前,我从来没有回来探过亲,也没有舅舅从京里来看我。”
“不仅仅是因为太远了,你现在应该能听明白的,你母亲是远嫁,我母亲是流放。”
“我也没有外祖家来信问我成长。”
“唯一一次,我母亲送信进京求援,外祖父和舅公家里准备了三箱药材、五千银票,也都被岑氏想着法子弄没了。”
“我母亲等到心灰意冷,要不是回京来,甚至都不知道外祖父没有见死不救。”
陆致的手顿了下,之后才又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柴火。
他没说话,心里憋得慌,无从说起。
阿薇又道:“你问我外祖母是什么样的人,我能说的是,她若知道你斗鸡,肯定不会柔声细语地缓和冲突,而是直接揍你。”
陆致撇了撇嘴,咕哝道:“我没有再去斗鸡。”
阿薇笑了下:“那她会欣慰你知错能改。”
陆致垂着脑袋。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手中拿着片烧切,他顺着那烧切缓缓抬起了头。
“知道我为什么今日做这个吗?”阿薇问完,也就答了,“因为外祖母说过,腊月里就要吃烧切,一片回忆一片糖。”
陆致怔怔地把糖片接了过去。
糖片压得薄,他咬了一个角,芝麻香气在口中迸发,浓郁甜味里还有一股奶香。
回忆吗?
他今年最深的回忆,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夜里,表姐提着刀逼他杀鸡。
当时很怕、很气,恨死了这疯子姑母带回来的疯子表姐。
这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再之后,母亲陪着他、一家家登门去说明白,他丢尽了脸。
可过了几月,回过头再看,他多多少少是能体会好赖的。
如果被逼的人不是他,陆致想,他大概还会夸表姐手艺厉害。
哦。
还有那碗鸡汤,回味无穷。
把糖片吃完,陆致道:“再给我装一些,我明日带去书院里吃。”
阿薇做了很多,拿油纸给他包了满满一袋。
翌日。
陆致回了书院。
一整包烧切被他收在柜子里,这东西经得住放,空闲时拿一片就不错。
他想得很好,可等他下午回到寮舍,油纸包摊在桌上,里头的糖片已经没剩几片了。
见他脸色难看,在场之人取笑纷纷。
“陆致,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几片烧切而已,又不是什么精致糕点,平日家里都上不了桌。”
“谁让你把斗鸡的事儿说开了,害得我们各个又挨骂又挨打,连月钱都被罚了个精光,吃你几片糖,怎么了?”
“唉,上次那些红薯丝饼,你也当个宝贝,这回又拿烧切当宝贝了?不会这也是你那个表姐做的吧?”
“我是真同情你,摊上那么个疯子姑母,回来就是搅事精,闹得家宅不宁。”
“是啊是啊,我听说,你祖母都被她赶去庄子上了,你家昨儿翻天了吧?”
陆致咬着牙关。
书院里,正经读书的有,混日子的勋贵子弟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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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属于后者,虽然年纪偏小些,但在这群人之中也算“有头有脸”。
自从被表姐教训之后,不说就此上进了,反正与这些人不再混在一起了,因此多多少少会遇着些事。
一般是言语上刺他几句,为此告师长都显得小题大做。
陆致不爱当那告状精,且父亲与祖父都商量好了,年后换个书院念书,就剩这么些时日,差不多过得去就是了。
但今日,显然不能过得去。
“大疯子、小疯子,我们帮你分担一些,免得你吃多了也变疯子。”
哄堂大笑里,陆致捏紧了的拳头忽然挥了出去,重重砸在那奚落之人的肚子上,打得人吃痛弯腰,直抽冷气。
恶狠狠地,陆致道:“再骂我姑母表姐试试!”
……
昨日才送走岑氏,桑氏今日还没有缓过神来。
陆骏看起来比昨儿清醒些,精神头依旧不怎么样。
夫妻两人还未就家里变故理顺心情,就得了书院里的急报:陆致与同窗干架,还是群架。
陆念:有人十二岁长进了,有人三岁看到头,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