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阿薇阴阳起人来,与阿念讲道理不是一个路数,但都叫人头晕眼花。
脑袋一昏,说话自然顾不得细想,定西侯脱口道:“怎么就拔刀扬枪了?”
“是我没有拔过刀,还是母亲今儿那三刀不够狠?”阿薇哼笑着反问,“外祖父,我劝您一句,不是您心平气和地叫我们宣泄火气,就是您有理,也不是我们喊打喊杀就胡闹。
让岑氏继续住在府里,左手大舅舅右手二舅舅,您且看吧。
体面如您,想要一个众叛亲离的孤寡结局吗?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定西侯倒吸了一口凉气:“叫她去庄子上养伤,你母亲能顺心些吗?”
阿薇弯着眼笑了,看着明媚,却无任何欢喜愉快。
她几步走到了门边,抬手将那厚重的棉帘子撩到一旁。
外头的冷气被狂风裹了进来,去了遮挡,雪花在光线里轻舞。
“什么叫顺心呢?”阿薇在风声里抬高了声音,一字一字随着风落到定西侯的耳朵里,“如此大开门户才叫顺心,而不是只给她推开个小窗还问她为何不满足!”
冷冽的空气里,定西侯打了个寒颤。
阿薇在寒风里站得笔直,送客意图清晰可见。
定西侯起身,他不想让阿薇冻出病来。
“我会先让岑氏去庄子上,”定西侯叹道,“旁的先不说了,以免食言。”
阿薇抬起眼来:“您想修复父女感情?”
定西侯苦笑:“难道会想做父女仇家吗?”
“可我母亲为什么要原谅您?”阿薇质问道,“得您骨血,父女之恩断不了,但仅靠骨血,哪儿来的父慈子孝!”
定西侯哑口无言。
他愣神看了阿薇一会儿,在冷风中回过神来,匆匆离开。
只看背影,像极了落荒而逃。
阿薇松开了手。
棉帘子重新垂落下来,把寒风挡在了外头。
转过身,阿薇凝望着那方供桌,小小的瓷罐摆放在上头,半截余香、细烟飘摇。
有些原谅,是一辈子都求不来的。
陆念对余如薇的思念、内疚,千万种情绪,天人永隔间,永远不会有回应。
几个深呼吸,阿薇调整了心情去寝间寻陆念。
闻嬷嬷很快送了热水来,叫陆念躺在榻子上,替她清洗长发。
阿薇搬了把杌子,坐在边上帮忙。
陆念睁着眼看顶格,视线却是散的,不晓得神思飘去了哪儿。
阿薇便柔声细语地与她说话。
“外祖父应是会把岑氏送去庄子上,离过年不足一个月了,她回不来,京中各府都晓得她定是出问题了。”
“消息传开,岑家也得跟着丢人,当然,不能叫他们只丢人。”
“岑氏和岑太保肯定会有龃龉,我们只管煽风点火,定能把他们连根拔起。”
“您莫要急,现在着急的肯定不会是您。”
“我看您对局势判断得精准极了,外祖父对您才是轻不得重不得,偏还有两个舅舅各有想法,且叫他焦头烂额去。”
“这稀泥若是和得不合您的心意,我们就去铺子里住几天,您别说,翁娘子把铺子后头收拾得井井有条,小住别有滋味。”
“那时候,岑氏出京养病,我们出府散心,各处看在眼中,外祖父那脸皮可扛不住。”
陆念的眼睛里慢慢有了神,想了想阿薇的话,道:“叫他难堪去吧!该!”
阿薇莞尔。
定西侯爱女儿吗?
答案自然是爱的。
但他更爱自己和侯府的名声,总觉得能有一个不伤筋动骨、各方周全的办法。
岂能有这等好事呢?
阿薇和陆念就是来掀桌的。
掀个一地狼藉,也就不用想什么周全不周全了。
洗去了发缝间的那些污血,陆念坐在梳妆台前,由阿薇给她擦拭长发。
透过镜子,陆念看到阿薇专注的神情,心也一点点静了下来。
“我是真想杀了她,”她道,“但我还没有准备好。”
陆念抿了下唇。
她知道自己的病情。
她不惧人命,她的双手早就沾满了仇人的血,但她得珍惜自己的命。
她要活下去。
她放不下阿薇。
她可以直接杀了岑氏,但阿薇还没有为金家报仇,她若倒下了,只剩阿薇与闻嬷嬷又该如何是好?
她经历过孤立无援的十五岁,知道风有多大、雪有多狂,她要稳稳地举起手中的伞,替阿薇挡风遮雪。
所以,她暂时留了岑氏的性命。
她要确定自己能走出困境、能在大仇得报后还活得下去,那时,她会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入岑氏的心脏。
阿薇弯下腰,从背后环住了陆念的脖颈。
脑袋靠着脑袋,她笑着道:“那您准备好吃第一餐庆功宴了吗?”
陆念的肩膀放松下来,轻轻点了点头:“别的都好,但得有一盘烧切糖片。”
时光漫漫,幼年记忆只余些许片段。
母亲曾同她讲过,饴糖月月都有,但腊月里一定要吃几块烧切。
一年到头,一片回忆一片糖。
阿骏太小了,只得拿着糖片给他舔一舔,看他咧着嘴傻乐。
她就捧着那薄薄的糖片,吮得手指都黏黏糊糊。
而他们,会哈哈大笑,说她是大花脸。
他们,是陆念深爱的母亲,和曾经很喜欢很喜欢的父亲……
陆念:我要撑伞。
阿薇:我来做糖。
吃好喝好,搓搓手继续指挥狗咬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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