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狐狸幽谷,石洞之中。
洪易放下一部经书,环视四周石壁、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册。
叹了一口气。
叹自己命运之奇。
竟能遇得那如人一般的老狐,带到这处地界,竟有十数万卷藏书,浩如烟海。
想起自己虽是堂堂侯府之后,却不被允许读书习武。
武温侯府中,有三位夫人。
她们的公子小姐,自幼便开始习练高深武学。
哪怕是其余小妾所出的庶子庶女,也是一样。
唯独只有他和大兄,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往日里读书,还得四处求告相借。
若非得遇老狐,又哪里有这许多书任他随意阅览?
习不得武,若连习文一途也断了,那他立场今后要为娘亲和大兄求一个追封,也就成了个天大的笑话了。
“洪公子,天色将晚,老狐我该送你回去了。”
洪易正想着,石洞外走进一只如人直立的老狐,笑吟吟地道。
洪易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劳烦老狐前辈了。”
这老狐也没有名字,也或许是不愿告诉他,只让他以老狐相称。
他每日里来这幽谷中为狐狸们讲学,顺道遍阅群书,虽是惬意,却也不是那么容易。
至少是万万不能让府里发觉的。
否则只是禁他足不许他出门,倒是轻了。
就怕被人抓住把柄,污他一个勾结异类的罪名,那便万劫不复了。
洪易虽然不知道自己母亲身死的真相,但他聪慧异常,却能觉出其中异味来。
知道母亲的死,绝非寻常,只怕与那位赵夫人脱不开干系。
所以他绝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自己的处境。
这老狐极为不凡,非但会说人言,还有一身不俗的道术。
洪辟数月以来,都是得他相助?才出入武温侯府自如?而不被人所察觉。
老狐笑呵呵道:“洪公子客气了,你有教无类?为我狐族讲学?那是天大的恩德,些许小事?何谈烦劳?”
“我算什么有教无类?如今玉京城中,那位两次引得百圣齐鸣的文道新圣?才是真真正正的有教无类。”
“我听人说?这位新圣讲课,非但不择贤愚,不分聪慧痴顽,来者皆可入其门?听其道?”
“而且连人妖之别也不放在眼里,每日听他讲课的,还有不少从深山之中慕名而来的妖类,”
“便是那未开智灵的禽兽之流,也常被其妙音吸引?”
“传闻其开课讲学之时,座无虚席?圣上所赐予的那座亚圣府,院墙内外?屋檐瓦顶,都可看见无数小兽飞禽?流连不去?”
“如此教化?真不知该是何等胜景?”
洪易小脸上带着毫无掩饰的憧憬。
他对这位文道新圣可是早已如雷贯耳。
除了传说中与他相关无几的稚龄外,还有种种事迹,都令闻者不可思议。
那座亚圣府,便是当今陛下亲自赏赐。
传闻,当初这位新圣,就是与他父亲,武温侯爷交过手。
非但没有败,反而显出了与他父亲分庭抗礼的恐怖实力。
不过,在那一战中,他的府邸却是被交手余波所毁去。
当今陛下在观阅了那位新圣所书写的圣道文章后,拍案叫绝。
一连数日,都在朝上大加赞誉,称大乾文道兴盛在即,只此一书,便能为大乾平添三成文运。
其功绩可比拓疆万里!
闻听新圣府邸受损,便颁下旨意,大加封赏。
非但赐下了一座府邸,还御口亲封了亚圣公的封号。
听说,原本要封的是“衍圣公”,还是那位新圣百般推辞,言道不敢当受“圣人”之称,才退而求其次,封了一个亚圣公。
爵比国公,位高德尊。
在朝中一众文人大臣的维护下,便是有人不服,也无法压得了。
一个与他年岁相仿的人,却已经有了如此光耀天下的名声成就,怎不令他向往?
若他有这位亚圣公的成就,不,哪怕只是一成,娘亲和大兄的追封就轻而易举了。
“哈哈,洪公子也不必艳羡,”
“以洪公子如此天资聪慧,他日成就,就算不如那位亚圣公,想必也差不了多少。”
老狐笑慰道。
狐眼中闪过异光。
心道,你又哪里知道,恐怕那位与你渊源匪浅啊。
两人说话间,已出了幽谷,往西山脚下行去。
老狐阴神出窍,如同平地里刮了一阵大风。
卷起洪易,神不知鬼不觉地入了玉京城中,便告辞离去。
至于那武温侯府,老狐虽然是道术高手,却是不敢靠近,只能让洪易自行回去。
好在洪易也只是不受待见,还并没有到被禁足府内,如同囚犯一般的地步。
只要他行举没有让人发现什么异常,还是没有人会理会他的。
老狐回到幽谷中,来到藏书的石洞中。
那一层层书架间的阴影,竟转出了一个人。
一个千娇百媚的少女。
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媚态,眉眼顾盼间,尽是勾人的风情流转。
洪易根本想不到,他每日里在石洞中苦读,竟还有这么一位美人相伴。
“这个洪易,便是先生所推荐之人?”
这个美艳到极致的少女,从书架后走出,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籍。
老狐捋着颔下的一缕狐毛:“不错,倒是一位天姿卓绝之人,那位武温侯爷,真不愧是人中之龙,大乾柱石,”
它摇头叹道:“非但自己了得,生的两个儿子也这般不得了,恐怕日后成就有过之而无不及,上天待之何其厚也。”
美艳少女诧异道:“哦?你已经确定先生便是那位侯爷另一位儿子了?”
“不难推算,”
老狐道:“听说武温侯爷与太上道圣女育有两子,在侯府中都不得待见,那圣女被屈杀,二子送葬,其中一个,葬身狼腹,”
“老狐我已经查过了,这西山中的狼群,近几年来,并没有一只曾吞吃过生人,”
“还有先生与洪公子长相,简直一般无二,”
“可想而知,当初先生必是假死脱身无疑,那位武温侯爷,对亲子如此,未免也太过于令人不耻。”
“他人之事,自有他人去了,”
少女笑道:“但你如此暗中调查,就不怕惹怒了那位亚圣公?”
老狐顿时苦着脸:“我哪里知道,先生竟会这般不得了?”
“当初他初来时,我请他为族中小辈讲学,带他到此谷中,又将藏书相示,若是没有查清其来历,又怎敢如此?”
“只是不想,这随意请来的一位教书先生,竟然会是如此惊天动地的人物,那是足以为天下师的圣人啊!”
老狐现在说起,都深感不可思议。
虽然他早已体会到先生的不凡之处,仅仅是那部刻在山壁之上,尚无人发觉的经文,就绝对不比什么文道圣道的学问道理差了。
仅凭此山壁留经,先生就足以名流千古,泽被万世,哪里需要什么圣人之名,来锦上添花?
可他也万万没有,这位先生的名头,会涨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