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一脸遗憾和期冀:“先生真的不能再多留些时日?”
他刚才听到洪辟向他辞行,大为震惊。
洪辟笑道:“不留了,在这幽谷之中数月,倒是清静,不过我也是时候该走了。”
“也是,先生乃非凡之人,浅水岂能困真龙?如何能在这幽谷之中久留?”
老狐眼中露出该当如此的叹息之色:“唉,只是那些小辈该舍不得先生了。”
“老狐你太过暮气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今日之别,他日当有再见之期。”
洪辟拍了拍老狐肩膀,他年幼尚幼,不过三尺身材,好在老狐也不高。
爽朗笑道:“老狐啊,惜别离情,你且留着,你不是喜欢对月饮酒吗?来日相见,我与你同上九天,揽月入怀,共饮仙酒。”
老狐只当他是戏言,却为其豪情所倾折。
哪怕说这话的,是一个不过七岁的稚龄童子,有着说不出的滑稽和怪异。
欠身一拜,发自内心地赞叹道:“那老狐就先谢过先生了!”
“说来也是可叹,世人皆以我等为妖魔异类,或唯恐避之不及,或欲诛之而后快,”
“我等有幸,得遇先生,蒙先生不弃,有教无类,传授了武功,又教授还有种种大道理大学问,先生这一去,便再无此机缘了。”
洪辟点头道:“你放心,读书之事,我也早有安排。”
“这数月里,我已为小狐狸们启蒙,往后也可便要靠自己努力了,以这石洞中藏书,倒也足够她们读的了,”
“至于售后,若是有疑难之处,我倒是有一人可荐于老狐。”
老狐讶异道:“哦?人类之中,还有能如先生这般,不视妖为异类之人?”
“人类之中,有识之辈多如河沙,”
洪辟道:“我也不瞒你,他叫洪易,是我同胞兄弟,”
“虽与我一般年幼,却是聪慧非常,自幼饱读诗书,不说有多大学问,给小桑她们解答疑难,倒也足够了。”
“我走之后,你可如此这般,去将他引来此谷,但切记不可透露我的半点消息。”
“这……先生既有此吩咐,老狐自当从命。”
老狐愣了愣,便欠身道。
“小狐狸们那边,我就不去与他们作别了,”
洪辟道:“今日便会离去,不过,离去之前,我再还要给老狐你们留下一件临别赠礼。”
“我狐族已受先生大恩,如何还能要什么赠礼?”
老狐连连摇头,一双狐眼却睁得溜圆,盯着洪辟,满是期待,一双狐爪也像人手一样不断搓动。
就差说一句:你倒是快点拿出来啊!
“……”
洪辟嘴角微微一抽,转身便走:“老狐还请随我来。”
没过多久,老狐跟随着他来到一处峭壁之前。
此处地势开阔,一面山壁平整如墙。
“我曾自创一法,今日便留于此处。”
洪辟只说了一句,不待老狐说话,朝山壁上扫了两眼,身形便忽然拔地而起。
如同一缕轻烟般,在山壁前盘旋升腾。
白嫩的手指伸出,没入山壁,坚硬的石壁就如豆腐一般。
身形在山壁前上下左右变幻不定,在老狐眼中就是一团模糊的轻烟。
山壁上,却是石粉飞扬,不断地出现一个个铁划银勾的大字。
老狐抬眼望去,口中不自觉喃喃读出:“如是我闻……”
只是一眼,老狐心下便暗惊:先生真是好大的气魄……
这四个名本有其意。
不过传闻上古之时,圣人佛陀宣讲无上大法,便常以此四字开篇。
故此后“如是我闻”这四个字,便代表着无上大道法门,只出现在圣贤亲传的宝经宝典之中。
寻常之人,若说这四个字,那是要被人耻笑的。
老狐刚才听他说是“自创之法”,虽知洪辟是天生不凡,对他用这四个字,虽不至于发笑,但也心中打鼓。
不由按下思绪,顺着字迹看下:
“夫宗极绝于称谓,无上玄法不可言传,留此法经,演万象幽微,示万法之相……”
老狐先时还是不甚在意,只是下意识读了下去。
才读得两句,陷入经文之中,便发觉自己再也无法往下读哪怕一字,甚至一毛一画。
就连先前所读,也全然忘记,无法再想起。
心中一惊,再从头去看,只看了第一个字,却发现那个“如”字如同活了过来一般。
竟化成了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举手投足,似在演化某种妙法
那一笔一画,便如其手脚身躯,又似是其体内脏腑经络,动静之间,有气流行于其间。
“老狐,莫看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狐仍沉浸第一个文字之中,洪辟已从山壁前如轻烟般飘落在他身前。
看了老狐的模样,也不意外,出言将其唤醒。
老狐猛地惊醒,下意识地又朝山壁上文字最末处看去,竟又能看清壁上所书。
“阿含者,法归也。万法总归,万善之渊府,总持之林苑。道无不由,法无不在,譬彼巨海,百川所归,故以法归为名。”
“阿含?阿含……法归……”
老狐念叨着,先前那种古怪又再次发生,他又忘了看过的文字。
老狐满脸骇然:“先生,这是……!?”
洪辟笑道:“此乃阿含武藏。”
老狐狐口连张,却说不出话来。
片刻,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如此宝经,先生竟肯赐我狐族,先生大恩大德,狐族定当万世以报!”
“好了,起来吧。”
洪辟不耐这种虚礼,直接扯起不情愿地老狐。
站起来后,老狐嘴里还不断嘀咕“礼不可废”“恩德难报”之类的话语。
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醒悟般,一脸担忧道:“先生,此处虽是山中,却时常有人迹,那玉京城中的王公贵子,更是常至此处围猎,这宝经就这么刻在此处,恐有泄露之虞啊。”
他还以为洪辟是不了解,以为此处幽僻,无人会来,才会如此,不由暗怪自己没有早点说清。
却不想洪辟反而毫不在意地笑道:“经在此处,谁想要看,就看便是,何须理会?”
老狐满脸错愕:“啊?”
此等宝经,难道不应该密而藏之,不使外传吗?
莫说是这等鬼神莫测的宝经,在这天下,便是一套寻常粗浅的武技,倘若被任何一人得了,也会珍而视之。
若非亲近之人,莫说看上一眼,便是听上一耳都不愿。
洪辟却悠然道:“世如苦海,众生浮沉,王权富贵,武功道法,皆众生所求,其法殊途,其归也同,不外乎苦海争渡罢了。”
“我创出此阿含武藏,也从未有自珍之念,与其令其于我怀中徒自蒙尘,不如广布天下,为这苦海众生增一舟筏。”
他用脚尖轻轻踢起一块石头:“区区数千言罢了,你学得它宝贵,可若无人得见,又与我这脚下顽石何异?若学得此经之人越多,也越可证明此经存世之价值。”
老狐怔在原地,无言良久。
许久才肃色正颜,一板一言,整肃衣冠,知洪辟不喜繁礼,便只是躬身拜倒,口中呼道:“先生……胸怀若海,德比天高,纵然三古之圣贤,也未必能及,足可为天下之表,在世圣人,老狐,拜服!”
洪辟这一次倒是没有阻止,反倒大喇喇地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