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什么?”王云鹤看向她的袖子。
祝缨道:“在外面了。”
孙一丹躬身道:“相公,祝大人回来两个口袋。”
“拿进来。”
两个禁军很仗义地将两个口袋扛了进来,咚咚两声钝响,将袋子卸到了丞相面前的地上。他们对着王、施一拱手:“相公,都在这里了。”
这一脸露得,难说有没有用,王云鹤说:“打开。”并没有多看他们一眼的意思。
二人将口袋上绕的绳子解开,将袋口往下挽,口里:“咦?”了一声。
祝缨从里面抓起了一把麦子,送到了施鲲的面前:“相公,您看这个盈余行不行?”
“这算什么盈余?嗯?等等……”施鲲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王云鹤突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袋子前,亲自抓了一把,说:“这……新麦?你哪里来的?福禄县不是产稻米的么?”
祝缨道:“下官去年起就在福禄县试种的,旁的或时间相冲突,又或水土不服,旋麦也没种成。只有去年秋天种下的宿麦,二月里收到了。收完了宿麦,春耕再种稻子……”
“啊!”施鲲也叫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走了过去,也抄了一把麦子。
两个丞相一人守了一袋麦子,左手倒右手,啧啧称奇。王云鹤严肃地说:“此事不可夸口。”
祝缨换了个袖子,又掏出一叠厚厚的成册的本子来:“不敢有一字虚言,相公请看。”
王云鹤将手里的麦子放回袋子里,拍拍手,接了本子。看着封皮上写着“试种”,揭开来看,第一页是一张图,画着几块地的分布,旁写福禄县的位置。匆匆往后翻,也有种豆的记录,也有种粟的记录……
祝缨道:“往后翻。得罪了。”她走上前,往后翻到了“宿麦”一项,见上面详细记着种了多少亩地,宿麦从几月几日开始种的,犁地多深,气候如何,何时抽穗,何时成熟、如何收获。
最后记着产量——亩产一石半。
王云鹤大喜:“妙!你等等!施公?”
施鲲也眼带激动之色,两人都是干过实务的,知道真干事与假干事之间,差的其实是“细节”,许多事儿不亲自干是不可能知道的。祝缨这本记录干得又实,细节又足,王云鹤更是个知道怎么种地的人。细细一看,何处引渠,如何晾晒,晒了几日。这些都是细节。
二人一边翻看,一边又问祝缨一些问题。祝缨也都一一回答了。二人指指点点,又命人找出舆图来,指着舆图比比划划,福禄县能种,福禄县的周围呢?他们议论着,最后相视一笑,互相点头,看祝缨的眼神尤其的慈祥。
祝缨伸手把本子拿了回来:“只有一件事。”
王云鹤声音难得有点颤:“什么事?”
“这个只是试种,若非为了回相公的话,下官是不会现在说出来的。”
施鲲问道:“为什么?”
祝缨道:“有这个收成,一是种子好,二是下官专拨了公廨田种的麦子。有耕牛有农具,灌溉也好。”她翻了那本试种的记录,上面另一页的“宿麦”,说:“这个是在一块薄田上种的,一亩只有一石的麦子。”
“福禄县地处偏僻南方,太热的地方也种不了它。再有,福禄县的农夫并不擅长种麦,要种两季庄稼,地力也要跟得上,要积肥……”她慢慢说了许多中间的细节,王、施二人断定她是真的种出了麦子。
祝缨又说:“所以,亩产不一定就有一石半,一石也就差不多了。再脱壳去皮,要是吃麦饭呢,还多一点,要磨成粉,良田能有一石面粉?薄田也就几斗?这税是不是先不算麦子的收成……”
王云鹤突然笑出了声:“哈哈哈哈,你呀!带上你的麦子,咱们去见陛下!施公?”
施鲲也说:“对!请陛下也高兴高兴!”
祝缨道:“是。”
两个禁军也来神儿来,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想上去帮忙。施鲲道:“你们两个闲着做甚?”
二人赶紧上前,将袋子重新扎好口,扛着跟在后面。
…………
宫城与皇城之间也有城门,王云鹤道:“你们在此等候!”
祝缨与两个禁军都在这里站住了,此时已是下午了,王、施二人进去了有小半个时辰,一队小宦官跑了出来:“祝缨何在?”
祝缨站了出去:“祝缨在此。”
打头的宦官喘着气说:“快!陛下要见你呢!麦子呢?”
两个禁军道:“在这里了!”
宦官道:“行了,交给我们,你们去吧。”
将两个禁军噎了一回。
祝缨对他们使了个眼色,二人忍气吞声地走了,心里骂:阉狗!
祝缨与宦官并排前进,后面两个宦官扛着袋子,宦官笑道:“祝大人,恭喜恭喜。”
祝缨道:“不知何喜之有?”
“陛下很高兴,一会儿奏对的时候可提着点儿神呐!”
“是。多谢提醒,不知怎么称呼?”
宦官笑嘻嘻地说:“现在先不告诉你,下回能再见着了,就知道了。”
祝缨遂不再问。
宦官又问:“面圣的礼仪,祝大人都还记得么?”
祝缨道:“幸好还没忘。”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