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三年后。
“庄老师,庄老师……”连绵不绝的吼叫声从老远外直射进我耳里,我不耐烦地皱皱眉,没搭理。
“庄老师,陈小火和王狗子又打起来了!”
麻痹!我暗骂一声,连忙扔了锤子匆匆往外跑。来跟我打报告的是张朵,村子里有名的小村花。
余震之后的地上到处都是碎石,外面灰尘飘了满天,这种情况我已经完全适应了,所以习惯性地在口袋里装个口罩,我掏了出来扔给张朵让她戴好,自己则就用袖子捂住口鼻往前面的屋子跑去。
破败不堪的屋子里坠了一地的稻草和散架的桌椅板凳,屋顶上破了一个大洞,就是这样,屋子里的两个娃还能有闲情逸致的打得难舍难分。
“住手!再打今天晚上谁都不许回家吃饭!”这种威胁往往比喊家长更好用。
我掐着腰怒瞪这两个熊孩子,都已经一团糟了还在给我找事,“说,为什么打架?”
“陈小火,你先说。”
陈小火人如其名,是村子里著名的小霸王,没事就爱找人掐架,理由也总是层出不穷,“王狗他修桌子就修桌子,还老唱歌,烦我。”
我吸了口气,头皮上青筋直跳,“行了,你们两个现在去山里打两桶泉水回来,用最大的桶,不打满不许回来。”我手指着门外,拔高音调:“现在立刻马上!”
他们两垂头丧气,走至门口时我叫住他们,“等等,一人给颗糖,不许再打架了听到没有。”随身带糖是来这里养成的第二个习惯。
“老师,其实我们就是想吃糖了才故意打架的哈哈哈哈。”两崽子跑出老远后才扭头冲我嚷。
我:……
说好的山里的孩子纯朴呢?电视里都是骗人的卧槽!
衣摆被人扯了扯,张小朵眼巴巴地望着我:“老师,打报告有糖果奖励吗?”
正好,还剩最后一颗。草莓味的水果糖,很劣质的糖果,沾在糖纸上都有些化了,可是她却吃得心满意足,这还是我费了一天功夫到镇子里去批回来的,专门用来哄这些熊孩子。
“照照姐姐,爷爷说晚上让你去我家吃饭。”
“好。”
朵朵的爷爷是这个村子里的村长,很和蔼的一老头,对我也颇多照顾。我刚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大大的旅行包,迷茫又无措,我说:“很抱歉,我没有教师资格证,也没有任何证书,来支教也是一时冲动,这样您可以接受吗?”
他说:“不是我能不能接受,而是孩子们。”他佝偻着背,笑意温温,“既来之则安之。”
也是。既然选择了来到这里,那就随遇而安吧。
张朵帮着我收拾好残局后,一起到家是正踩着饭点进门的,村长爷爷正摆菜上桌,看见我们就赶紧催着我们去洗手准备吃饭。
“小庄老师啊,教室怎么样了,还能不能继续上课?”
在这里没人喊我照照,都习惯性称呼我为小庄老师,没有念过书的人总是会对读书人有种特有的尊敬。
我夹了一块红烧肉给朵朵,笑了笑说:“没事,这次余震不大,只是断了几根木头而已,明天我去找王叔叔再据几个木头给搭上。”
这个地方属于盆地地带,地震频发,已经死了不少人了,这个村子里的都是些留守儿童和孤寡老人居多。
村长微微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加深了好几层,“奥,那就好,实在是麻烦你了。”他放下筷子,“其实找你来,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我今儿个去镇里了,看看我们村里的拨款到了没有,镇长说我们村的拨款没有批下来,上头不给批,说是我们这前两年已经被大肆捐过一次款了,要我们别贪心,把拨款让给其他村子。”
这事我知道一二,村长为了申请这拨款费了不少心,忙前忙后还拿了自己的老本出来打点,谁知道竟血本无归。
“小庄老师啊,你来的这几年也看到了,我们这村里哪有多富裕,前两年说是捐款,可真正捐到我们手里的又有多少啊,来了几个人给我们盖房子,那水泥料子还没咱们的木头好,这一地震,什么都给震踏了。捐了款之后还让我们种地种粮食自给自足,这地方哪能种起来什么地哟,好不容易给种上了,震一震也什么都没了。”
他说到激动处,眼里都有片水雾,搁在手边的水烟袋子在桌边敲了敲,含着一丝期待地望向我:“小庄老师,你是城里来的,见过大世面,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法子给我们向上面反映反映,啊?”
我放下筷子,舔舔唇皮道:“张爷爷,我……”对上他期待的眼神,我实在说不出我无能为力的话,“好吧,我试试吧。”
这事很麻烦,我也打听过这方面的事,这村子以前也偶尔会有些记者来采访过留守儿童什么的,也因此得到过捐款,但被报道过一次之后就会失去新意,久而久之就没人再来了,这里又远离了人群视角,也离了政府照料。
我在这里待了两年半,自然是知道生活有多苦,我自己的积蓄也都搭在这里面了,能帮的也就是多出一份苦力而已。我不是没试过向上反映,但是我人微言轻,打过电话也写过信,最后都石沉大海。
但是,这是张爷爷第一次主动开口跟我说这事,他其实是个很骄傲的老人,轻易不爱求人,他竟把期望放在我这个无用的晚辈身上,一定是走投无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