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沈肃坐在当年去皇城前的这间小茅草亭里,瞧着嫩得能掐出水的方回,红了眼眶。他也看过几本志怪话本,也没有君子不怪力乱神的情操,瞧一眼方回,再思量他的话,已了然当是重回到了“先皇”治下。
方回见沈肃红了眼,还以为他也难受,越发沉痛:“先生……”
沈肃眨眼,敛下万丈心绪,一派平和,望着方回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方回,圣人言,修身齐家治国,我沈肃蹉跎半生,身不正,家不宁,担不起这家国天下。及至今时今日,终是明了,我沈肃也就是个扫扫门前雪的货色。这于我是一件幸事!我教的学生里,你性子最是刚直,板正,这很好,但泱泱朝堂,言官污吏,前者一张嘴你说不过,后者一肚弯弯肠子你斗不过,不如下放,去那蛮夷之地磨磨性子……”
方回是嘴笨的,被沈肃这一番话下来,急的也不知道该先反驳沈肃说他是扫扫门前雪的货色好,还是先反驳自己斗不过官场黑暗好。
沈肃站起身,温软的手掌落在了急红眼的方回头上,目光慈和,唤了他的字:“御召,我已决意此生誓不入朝堂!你性子板正,不会拐弯,日后在朝中多听听你几位师兄的意见,想来平顺一生,也是不难的。”
说完也不再看方回如何,拂袖而去,脚下匆匆,直往去县里的方向跑。
沈肃记得就是方回中榜眼的这年,自己因才入赘不久的后爹过世,不能参加这年的春闱,还要守孝三年。这尚且是好的。更难的是,家中本就不多的银钱,被丧事一花用,已再无所剩,算是家徒四壁了。而那个笨蛋,陪着置办丧事也就罢了,还将自己上京的银子全给了沈肃,断了自己前程,弃文从商,就为了他沈肃日后不论是科考还是入仕,有银子,能一路顺遂。
明明那个笨蛋书念得更好,脑子更活络,他就是仗着家中上头无人压着,便随心所欲,胡作非为。沈肃恨不得回到重生前的这个时候打死那会儿的自己,怎么能!自己怎么能漠视那个笨蛋的付出,心无旁骛拿人家银子去念劳什子书,当那不知所谓的官,拖累了他一生,害得他死无全尸,最后连替他收尸之人都没有。
沈肃一路疾步到村口,老远就听见王三婶的骂声,抬眼一瞧,自家母亲也在,调头就走,宁可换一条路走,要是被瞧见,再捎带上这场骂战,莫说是这会儿,估摸着明天都不定能到县里。
“我呸,你个不要脸的老货!我们白家是不是上辈子挖了你们沈家祖坟,让你们沈家可劲儿地造我们白家银子。”
王三婶这一嗓子直接让沈肃一路后退,阴沉着脸快步过去。那边,王三婶还没骂完,继续道,“个不要脸的老婆子,克夫的蔫货,白大力那么壮的身子骨都叫你克死了啊……你们大家伙来评评理,个老货败光了自个儿家也就算了,还把我们家落梅进京考试的银子都拿走啦,个不要脸的……”
沈老爷子是白村当年特意请来的先生,后来在白村落了户,娶了落难到白村的李春花,也就是沈肃他娘。这李春花自诩是先生发妻,一向喜欢在村民面前摆夫人的架子,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也不忘她夫人的架子,双手交叠着,捏一个手巾,脊背笔直,嘴角噙着半分笑说:“王三婶,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这银子是白落梅不忍我家肃儿无钱上京考试,特意给的。我本是不要的,可白落梅求着我要,他也知道我家肃儿是当官的料,想着来卖个好……”
“我呸!”王三婶一口唾沫星子就差吐到李春花脸上了,张口就要骂,余光瞧见沈肃面色阴沉站在他娘身后,愣是将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脸红脖子粗的,差点被噎死。
只是扫向沈肃的目光也没什么好生气就是了,骂沈肃,她可不敢,村里就沈肃这么一个先生,孩子们好指望他教,何况他手底下还出来了几个当大官的学生!但对沈肃,王三婶其实也是看不上的,就冲他好好一个先生,束脩没少收,却一直拔拉着白落梅那些银钱,能是什么好的。
沈肃没管王三婶是怎么看自己,只盯着李春花问说:“娘,是不是拿黑豆腐银子了?”
黑豆腐就是白落梅。
王三婶急着插话:“可不是么!落梅那点银子全叫个老……你娘拿走了,那可是落梅上京考试的钱,这是要断落梅前程,让白家祖先地下难安的事啊……”
李春花还端着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