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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不懂事的纸飞机(1 / 1)

凌晨1:04

梁祯:抱歉,是我冲动了。

凌晨3:13

梁祯:但我不后悔。

上午8:22

梁祯:醒了吗?

梁祯:想吃烧麦吗?

上午8:50

梁祯:要不要喝牛奶?

上午9:05

梁祯:你生气了吗?

上午9:11

梁祯:我错了。

上午9:56

梁祯:周森和说你走了,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打开微信,谈青这才看见梁祯的信息。

他拿着在超市里买的面包和牛奶,一个人蹲在门檐下拆开了吸管包装。

今天是周六,北观的大部分学生都离校了,学校里难得这么冷清。

吸管“呲”一声戳破铝箔纸,谈青不紧不慢地敲键盘。

碳氢:。

梁祯:生气了吗?

碳氢:为什么生气?

梁祯:昨天晚上。

碳氢:昨天晚上怎么了?

梁祯隔了一会才回。

梁祯:你不记得了?

谈青撕开面包袋,咬了一口,边嚼边对着手机笑。

逗班长真好玩。

碳氢:嗯……

碳氢:如果你说的是你亲我的话。

碳氢:记得︿︿

这次梁祯过了很久都没有回,但却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谈青慢吞吞吃完一个面包,丢掉包装袋,找了条长凳坐下。

碳氢:你想负责呀?

梁祯:嗯。

碳氢:孟主任会发现的。

这次对面迟迟没有回复。谈青靠着椅背吸牛奶,意外发现道上的树有些眼熟。

洗头房和隔壁理发店中间也夹着棵这样的树,佛指银杏,春夏时绿油油的一片,他和阿香拿晾衣杆打银杏果,也不吃,就捡起来装一小盒,像是装什么战利品。

谈青从地上捡起一片银杏叶,捏着叶柄在两指间转了转。

北观的学生没人会去在意这些小果子,或许有的人直到毕业都不会注意这里有棵银杏树。

他们之间其实还是不一样的。谈青想。

他把指间捏着的银杏叶信手丢进垃圾桶里,连同那份渺然的期待一起。

手机键盘哒哒地响。

碳氢:周一见,班长︿︿

谈青背着书包回了周宅。

学校宣布下周四周五进行期中考试,他虽然早已认清自己天生不是啃书的料,却还是想着努力一把,至少别倒数得太难看。

老师说,等成绩一出来,学校就会开家长会。

东亚小孩天生对这三个字怀着无尽的敬畏,好学生期待老师当众夸出他的名字,差学生则担心在饭桌上被爸妈念得抬不起头来。

谈青对家长会没什么感觉。谈小英没喝醉或者心情好的时候会去给他开,立领衬衫加牛仔裤,妆也化得淡些。她去开会,可开完会回来却一字不提,好像根本没去一样。

她不会把谈青的成绩单带回来,就算带回来,也可能早被马虎大条的她当做废纸扔掉了。

谈小英说他抓周的时候抓了三次都没抓笔,或许从那时开始就预示着他与学习无缘。

“那我抓了什么?”十岁的他曾经戴着塑料奥特曼面具这样问道。

谈小英抽了口烟,弹他屁股:“红票子啊。”

二十个英语单词背了一个小时还没有背下来。

谈青一接触到学习相关的东西就浑身不自在,吃水果、上厕所,就算是盯着窗外发呆,都比排列那些字母让人舒服。

他把画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折成纸飞机,蹬着凳子踩上窗沿,对着飞机尖哈了口气,一甩手把纸飞机从半扇开着的窗间扔了出去。

今天风很大,纸飞机向前飞出一条弧线,随即打着转,残叶一般轻轻落在了一双皮鞋旁。

突然出现的纸飞机明显吸引了皮鞋主人的注意,谈青来不及躲藏,对上楼下前院里男人的双眼。

——是周临山。他站在一辆黑车旁,车里坐着个人,看不清脸,只能看见车里伸出来只白皙的手,拉着周临山。

谈青扫了一眼便躲到墙后了。他看不太清,但下意识觉得那是只男人的手。

谈青从窗沿上跳下来,站在书桌前,有些手足无措。

那个拉手的动作太亲密,像撒娇,又像挽留。他突然后知后觉出些什么——或许他方才撞破了一个秘密。

谈青挠挠脑袋,第一次这么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团空气。

“临山,你在看什么?”车里的男人撑起上身,头探出车窗,朝外看去。

“……”周临山低下头看他,轻轻抽出被拉住的手,“没什么。”

男人狐疑地皱起眉:“可是你刚刚在笑。”

周临山的表情变得平静,他唇角微微上扬,但和刚才的笑丝毫不同:“可能吧,杨叔,送文先生回家。”

男人猛地去拉车门把手:“不,我不回去,我们还没说清楚——临山!”

司机没有理会,周临山的命令比什么都管用,他锁了车门,发动汽车。

随着车窗缓缓回升,男人的脸像渐渐褪色一般,变成了灰调的默剧。

周临山点点头,自动过滤掉那激烈的拍窗声:“路上小心。”

黑车随着一脚油门驶出周宅,后轮掀起些许泥沙,落在了静静躺着的纸飞机上。

周临山抬头去看宅子二楼的那扇窗,始作俑者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对着纸飞机端详了一会儿,蹲下身捡了起来,顺手拍去了上面的星点泥灰。

顺着折痕拆开这架略显潦草的纸飞机,周临山在纸上看到了弟弟乱糟糟的笔迹。

“funny有趣的”。

“fasatg迷人的”。

“梁祯bad”。

“周森和baddest”。

“想谈小英”。

他把草稿纸折了起来,拿在手里,哼笑了一声往屋子里走。

谈青把卧室门锁了。

他总觉得这样会放心些,却忘了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只要周临山一句话,他还是得乖乖开门。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一道有些模糊的男音传来——

“小青,开门。”

谈青开了门。

他穿着柔软的纯棉睡衣,夏季款,两只细白的手臂垂在身侧,过长的灰色睡裤堆在脚背上,露出一截圆圆的拖鞋头。

故作镇定的神情遮不住那份由心而发的忐忑,但他还是乖乖喊了人:“大哥。”——一股讨好的意味。

周临山今天似乎没去公司,他穿着件样式简单的黑衬衣,袖口捋到手肘处,领子也微微敞着。

“嗯,在学习?”周临山捏着纸飞机的手背在身后。

这态度实在平淡。谈青挠挠头,开始幻想:或许周临山根本没注意到他看到了那只手。

他点点头:“背单词。”

周临山走进卧室,谈青保持着距离跟在他身后。

男人伸手把纸飞机递给他:“物归原主。”

谈青接过纸飞机,揉作一团捏进手心,干笑两声:“我扔着玩。”

周临山走到他书桌前,随手翻了翻摊开的单词书:“背了哪些,大哥检验一下。”

谈青在他背后控制不住地做了个哭丧脸:“大哥……我还没背几个。”

“这一页前十个,”周临山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回身看着谈青,“来这坐着。”

谈青慢慢磨到椅子旁,自暴自弃地一屁股坐下了,还主动拿起了笔。

周临山就站在他身旁,悠悠念道:“ig。”

这个还算简单。谈青毫不犹豫地写了。

“fasatg。”

谈青紧张地回忆了一下,勉强在纸上拼了出来。

“abiguo。”

完了。谈青咬着下唇,半天写出了个“a”。

他正专心回想着,周临山突然俯下身来,一下子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刚才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周临山低声问道,谈青只觉得后颈发凉。

他知道周临山离自己很近,却不敢偏头去看,一动不动,死捏着笔:“大哥,我没看到。”

身侧的男人嗯了一声,没理他说的话,接着问道:“会不会替大哥保守秘密?”

谈青连连点头。

周临山见他被自己吓得脸色发白,悄悄笑了下,右手像抚弄猫咪一样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挺听话。”周临山逗完了猫,恶劣地给出了满意的评价。他收回手,放过了浑身僵硬的私生子。

谈青看着他直直走到门口,心里祈祷着他快离开。

周临山突然站定了脚步,回头道:“bad的最高级是worst。”

他说完便离开了,不忘替谈青带上了门。

谈青反应了十几秒,突然埋下脑袋,整个人抱膝缩进椅子里,柔顺的黑发间露出半轮发红的耳廓。

他在周临山面前像是杯透明的水,轻易就能被看穿。

这一天,周临山成功越过谈青的小学数学老师,荣幸地成为了谈青目前十八年人生中最害怕的人。

星期一,谈青发现自己的桌子上摆着两盒牛奶。

相同的包装盒,甚至都是热的。

他看向同桌的周森和,对方抱着书包,看似在玩手机,实际上眼角眉梢的在意都快溢出来了。

他再看向后桌的梁祯,对方抬头跟他说早,又抬了抬下巴:“给你买了热牛奶——里面那盒。”

谈青抿抿嘴,从身后拿出一盒热牛奶,放在桌上。

三盒一模一样的牛奶摆在一起,看上去颇为滑稽。

如果说梁祯给他买牛奶是想讨他欢心,那周森和又是为了什么?

谈青想不明白,他背着书包坐下,还没犹豫几秒就决定把所有牛奶收入囊中——不花钱的,不喝白不喝。

他喝了自己买的那盒,把剩下两盒放进了抽屉里。

牛奶的味道其实不是很好。可从小谈小英就教他喝牛奶会长高,就为了那几厘米,他每天把牛奶当药喝,喝了十几年,喝成了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才十八岁,青春期,还能再长长。

梁祯对新位置极其不满意。

他坐在谈青身后,只能看见对方上课时昏昏欲睡的背影,和周森和频频偷看的侧影。

早上谈青背着书包进教室时,他就发现了书包拉链上挂着的小猫挂件。

梁祯憋了一节课,反反复复组织着无序的语言,默默打着腹稿,在下课铃响,老师走出教室的瞬间,他就拍了拍谈青的肩膀:“书包上的……”

他话还没说完,周森和突然站了起来,朝谈青道:“交英语作业。”

——周森和是英语课代表。

谈青眨眨眼:“不是下午交吗?”

周森和唇角抿成直线,反问道:“你写了吗?”

谈青摇头:“还没。”

梁祯从抽屉里抽出了自己的英语作业,递了过去:“先抄我的。”

梁祯很少这样直接拿作业给他抄,只有在他实在做不出来时,对方才会把作业借给他。

谈青眨眨眼,还没来得及接过,另一本英语作业又递到面前。

他抬头看,周森和把摊开的英语作业丢在他桌上:“抄快点,抄完交给我。”

他们俩今天怎么了?

谈青皱着眉,一手拿一本英语作业,忽然想起周四周五还要考期中考试,他咬咬牙,下定决心,要自己做作业。

“我自己写。”

他说完就把两本英语作业还了回去,抓起笔对着自己的作业发愁。

在把一篇完型翻译成“美国苍蝇给礼物写信”后,谈青终于明白了自己根本不可能独立写完作业。

他拿着题去问梁祯,梁祯替他逐词翻译,又教他把生词记下来。

他伏在桌上记单词,周森和轻轻踹了下他的凳子:“我英语比他好,你怎么不问我?”

这声音不大不小,恰被梁祯听见。

梁祯语气不善:“他在记笔记,别烦他。”

周森和挑挑眉:“跟你说话了吗?”

两人见状就要掐起架来,谈青摸摸鼻子,打断道:“要不——你们一起教我?”

两位免费家教的辅导着实给力。

谈青每逢放学就会被拎到图书馆的自习室里,梁祯和周森和没有一天缺席,一人坐一边,把他包围在中间。

他的过往错题和当天作业被一本本摆在桌上,梁祯和周森和各执一支红笔,替他勾选题目。

梁祯奉行循序渐进,从教公式和背单词开始,等谈青把这些东西记清楚后,才选一些简单的题给他做。态度温和,耐心十足,还会不停鼓励他——谈青给他打九分。缺的一分是因为梁老师有时候有揩油之嫌。

周森和则推崇一步到位,直接给他划重点,把最有可能考到的题型圈出来,写不会就教,教不会就背。脾气暴躁,没有耐心,一道题讲两遍以上就会拿笔尖戳他脑袋,说他笨——谈青想打负分。

两位“老师”在辅导谈青这件事上保持了前所未有的和谐,即使有时候仍会因“教育理念”不合而互损,但从整体上来说,还是很和平的。

“不是代到这里,是代到原式里面——你是不是根本没听懂,”周森和用红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大圈,用力之大险些将草稿纸划破,“这里也算错了,你——”

电话铃突兀地响起。

周森和放下笔,皱着眉拿起手机,看清来电人的名字后,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接个电话。”

谈青埋头看着那张画得通红的草稿纸:“好像真算错了……”

梁祯刚给他改完英语听写,听罢便凑近了些:“是不是纸太乱看错数字了,换一张新的再算一次?”

谈青点点头,没有在意过近的距离,提笔在新的草稿纸上演算起来。

“接得这么快,看来没去鬼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打趣的男声。

“论起鬼混,我远远不如你,”周森和回敬道,“你不是前天就回国了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见你人影?”

“一碗抄手,不要葱,”男人似乎在点餐,“回去做什么,我是回来办事的。”

“什么事?”

“找个人。”

周森和挑挑眉:“找旧情人吧?”

男人哼笑一声:“找老婆啊。”

“傻叉,”周森和骂得毫不客气,显然是完全没当真,“玩够了就回来,我瞒得过老头,可瞒不住周临山。”

“周临山可管不住我,”男人隐约说了声谢谢,大概是抄手来了,“私生子呢,还是那样?”

周森和单手抱胸:“私生子……好像也不是很讨厌。”他边说边转向自习室的玻璃门,却在说完的刹那发现自习室里的两个人距离近得不太对劲,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好像是亲上了一样。

“又不讨厌了?给你灌迷魂汤了?之前还说……”

“等会说。”

周森和果断挂了电话,气势汹汹地走过去拉开了自习室的门。

谈青验算到一半,抬头想问梁祯是否正确,却正巧撞上了对方的双眼。

这显然不是巧合——梁祯已经盯着他看很久了。

梁祯匆匆移开视线,强装面无表情道:“算出来了吗,我看看。”

谈青挡住草稿纸上的答案,突然觉得很有意思。他几乎凑到梁祯的脸上,眨眨眼:“班长,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梁祯喉结滑动了一下,被迫对上谈青的眼:“……嗯。”

倒是很干脆地承认了。

谈青没问为什么,只是弯着眼睛笑了下。

暧昧的距离让梁祯闻到了一串淡淡的牛奶味,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柑橘调沐浴露的味道。

他大脑发蒙,心跳加速,具有一切初次恋爱的生理特征。

谈青已经侧过脸去,抬手露出了草稿纸上的答案。

数字在梁祯眼里变得模糊,或者说除了谈青之外的一切都像被蒙上了层磨砂玻璃。

他没有抵住冲动,垂下头轻轻亲了下谈青的脸颊。

谈青愣了几秒,被突然开门闯进来的周森和吓得回过神来。

周森和板着一张脸,一手还攥着手机,闯进来就拉起谈青:“老头叫我们回家,走。”

“等等,我书包——”谈青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拉起来往外走。他匆匆跟梁祯挥了挥手,就被拎着带走了。

周森和一路拉着他走出图书馆。

谈青感觉不对,在一个拐角处终于成功甩开了周森和的手,皱眉道:“你要干嘛?”

周森和依旧板着脸:“以后离梁祯远点。”

“凭什么?”谈青只觉摸不着头脑。

“他会把你带坏的——”周森和厉声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谈青瞪他:“交朋友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周森和哼了一声:“交朋友和早恋是两码事。”

“就算是早恋,那也一样是我的事,”谈青指了指自己,“你管不了——你又不是真的是我哥哥。”

周森和眯了眯眼:“你花着周家的钱,你就是我弟弟。”

谈青沉默地瞪着他,咬咬牙,在心里骂了一万句神经病,转身走了。

周森和看着私生子的背影,那股冲动的怒气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呼出一口长长的郁气,站在那里,想给自己莫名的行为找个理由。

五分钟后,他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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