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将漆盘轻放在书案一角。
瓷盅中是才熬出来的莼菜鲈鱼羹,一掀开盖子,便有?鲜美的气味随着热汽涌出。
这是萧窈少时?起就很喜欢的菜色,崔家的厨子做得也极为纯熟。青禾抬手?,将热汽向着萧窈的方向扇了扇,诱哄道:“多?香啊。公主还是先?用些羹。”
萧窈含笑应了声,由她将莼羹摆在自己面前,目光依旧落在挪至一旁的纸上。
那是这些时?日搜罗起来的,赵琛的诸多?恶行?。
赵家原算不得什么高门大户,只是惯会钻营,早些年娶了王氏旁支的女儿后,便借此攀附上王家。这些年仗着王氏横行?霸道,寻常士族都得让他几分。
至于?强占民宅土地,欺男霸女这样的事,也算不得稀罕。
萧窈看着纸上种种,再想参自己那封奏疏上义正词严之语,只觉可笑。
青禾时?常跟随在萧窈身边侍奉,知道赵御史?带头参自家公主这件事,摆弄着瓶中的花枝,忿忿道:“赵家真是活脱脱的狗腿子。我昨日听柏月提起,这位赵御史?从前在长公子面前卑躬屈膝得很,从来只有?讨好的份……”
“赵琛生性圆滑,若由他选,想来也不愿当这个出头鸟。”萧窈轻轻吹开热汽,尝了口莼羹,“但他受了王氏这么多?年恩惠,总要?‘投桃报李’才行?,便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如此。”
青禾撇嘴:“活该。就他做过的这些事,死也应当。”
萧窈用过莼羹,正欲入宫去?见萧霁,才放下汤匙,却见六安步履匆匆进门。
她眯了眯眼:“出什么事了?”
“宫中传来消息,说是赵御史?没了。”六安气都没喘匀,忙道,“今晨朝会,有?人上书参赵御史?。太子垂问,赵御史?并未为自己辩驳,反倒斥责公主……结党营私,而后大哭着宗庙社稷,一头撞在了大殿柱上,血溅当场,没能救回来……”
青禾倒吸了口凉气,险些摔了正擦拭的瓷瓶。
纵然方才她还在骂此人死了活该,但真听到赵琛活生生撞死的消息,还是觉得胆战心?惊,也对此难以理解。赵琛这样的人纵然被告御状,难道不该千方百计狡辩脱罪吗?又怎么会自尽呢?
萧窈在短暂惊讶后,神色冷下来:“为了拖我下水,倒真是下血本。”
六安喘了口气,忧心?道:“太子殿下遣人传话,说是风口浪尖,您暂且避避风头也好。”
事实?上,赵琛临终所言远比“结党营私”更难听,几乎是戳着萧窈的脊梁骨在骂。萧霁听得脸都黑了,疾言厉色令人拿下他,哪知侍卫还未动?手?,他自己就先?当庭撞死了。
在场之人谁也没料到会有?这出戏,一片哗然。
萧霁脸色白了又青,同阶下侍立的谢昭换过眼神,令人将赵琛的尸身抬下去?,清水洗地,匆匆结束了这场朝会。
但此事决计不可能轻描淡写揭过去?。
赵琛用这样惨烈的法?子来控诉萧窈,无疑是拿自己的命铺路,便是萧霁想护着,与他同谋之人也不会允许。
眼下东宫外,便已经有?求见太子的朝臣。
萧窈若是这时?候入宫,撞个正着,只怕那些人又要?借题发挥,大做文章。
萧窈明白这个道理,道了声“好”,便没再多?言。
倒是青禾从惊恐中回过味来,越想越替自家公主委屈,不甘心?道:“这算什么呢?难不成为着他一头撞死,这些罪行?便能一笔勾销,没理的事也成有?理了不成?”
萧窈紧攥着的手?逐渐松开,嘲弄道:“因为并没多?少人在意赵琛做过什么。”
赵琛如何欺凌百姓,手?上又折了多?少无辜性命,于?士族而言无关紧要?。可他能舍出自己的性命,将她拖下水,可就至关重要?了。
终归还是她想得太少。
若是早料到,赵琛竟肯拿自己的性命给旁人铺路,也就不至于?骤然被摆了这么一道。
萧窈在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两句,余光瞥见青禾忧心?忡忡的模样,又不由笑道:“虽说此事是意料之外,但远坏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哪里值得你这般愁眉不展?”
青禾立时?活泛起来:“公主这么说,是有?应对的法?子了吗?”
萧窈未置是否,只道:“我须得再细细想想。”
青禾连忙点?了点?头,收拾了汤盅,轻手?轻脚端着漆盘出了门,不再打扰。
朝臣当庭触柱而亡的消息是瞒不住的,便如水入油锅,立时?炸开来。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本就易惹得浮想联翩,消息辗转经过几人之口,添油加醋,便不知传成什么模样了。
从东宫到世家,无一清净。
乃至建邺街头巷尾,都有?打哑谜似的,议论此事的。
相较而言,萧窈这个当事之人反而是最清净的。
傍晚日暮西斜,湖中映着天际锦绣似的云霞,浮光跃金。她倚在窗边看了会儿,才取了张花笺,准备同崔循讲讲这几日的闲话,门外响起青禾的回禀。
“别院方才传话过来,说是家君请公主移步。”青禾的声音有?些发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