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及心?机谋算,萧巍算是个自大的蠢人。
但他却并
非一无是处。
遣来行刺的侍卫忠心?耿耿,廷尉那边严刑审了数日,也没从他们口中掏出想要的回答。或是宁死不?答,或是胡乱攀咬各家。
到后来,萧窈已经懒得细看那些供词。
指尖压着书案一角的麻纸,轻点几下,不?耐烦道:“索性杀了算了,以儆效尤。”
崔循正?在为她换伤药,神情严肃,眉眼不?自觉皱着,倒像是如临大敌一般。闻言,眼皮都没抬,淡淡道:“不?急。这是萧巍培养的死士,知?晓不?少?江夏事宜,若就?这么赐死,未免太便宜他们。”
死于他们而言不?是惩罚,而是解脱。
萧窈虚心?受教:“那要如何??”
“廷尉处既问不?出所以然,明日调淳于涂去,令慕怆监看。”崔循替她清理伤处,重新上药,时不?时抬眼端详她的反应。
萧窈对上他的视线,连忙道:“已经不?疼了。”
她用的伤药是最好的,悉心?养了这么些时日,伤口的确不?疼,只是因血肉生长?的缘故隐隐发?痒。
崔循缠着纱布,修长?的手指绕着雪白的布条,灵巧而熟练。
最后依着萧窈的喜好,打了个结。
萧窈抬手看了看,十分满意?,又就?着先前的事情追问:“我知?淳于涂是你的人,擅审问,那慕怆呢?”
“他亦是死士出身。”崔循言简意?赅,见萧窈仍欲追问,抬手遮了遮她那双清澈的眼,“有些事,卿卿还是不?知?道为好。”
他教萧窈谋略布局,倾囊相授。但那些上不?得台面?、血腥污秽之事,并不?愿她多费半点心?思,自有他来扫清。
萧窈犹豫片刻,应了下来。
这桩差事吩咐到慕怆那里?时,他半点没迟疑,欣然应下。
倒不?是如何?嗜杀。
只是与他现下所做的事相比,去地牢审讯,算得上放松了。
因着萧窈学宫遇刺之事,崔循迁怒,责他擅离职守。慕怆并没辩解,倒是萧窈得知?后同?崔循争辩起来,将错处悉数揽在自己身上。
毕竟是她执意?令慕怆前去护卫萧霁。
崔循自然不?可能罚萧窈,也恐她生气,最后斟酌后,只罚他抄书。
不?伤筋动骨,也不?罚俸思过。
看起来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但于慕伧而言,这无疑是桩苦差事。
在他手中,各式各样?的刀剑仿佛早就?成了身体的一部分,用得驾轻就?熟。但却难以驾驭那支细细的羊毫笔,字写?得犹如鬼画符,不?堪入目。
如今接了刑讯的任务,终于从中脱身,说是如蒙大赦也不?为过。
此事交付给崔循,萧窈便没再过问。
眼下令她更为在意?的,是会稽属官呈上来那封奏疏中,所提到的社祭一事。
阁部官吏依着崔循的吩咐,开库房,从那些积灰许久的纸张中将昔年涉及天?师道的往来公文?悉数翻找出来。一摞又一摞,堆了足有三张书案。
议事的朝臣中有经历过当年那场动乱的,仍能回忆起彼时焦头?烂额的境况,一听“天?师道”这三个字便隐隐头?疼。纵使是年轻未曾亲历过的,总也有所耳闻,觑着在场各位同?僚的面?色,未敢掉以轻心?。
“那是群不?要命的疯子。”有人语重心?长?道,“彼时陈恩妖言惑众,愚民广为依附,犯上作乱,费了许多周折才平定下来。如今既已觉察到苗头?,便该及时掐灭,斩草除根,万勿使之死灰复燃。”
萧霁颔首道:“卿以为应如何??”
“宜令各地严查,敢参与社祭者,家中供天?师像者,格杀勿论。”
斩钉截铁的声?音隔帘传来,足见其恨意?。
萧窈翻看公文?的手微微停顿,听出这是顾侍中的声?音,稍一想,便明白过来。
当年那场动乱中,各家士族或多或少?折了自家子弟性命,连带着浙东一带的家产也遭劫掠,其中顾氏的损失尤为惨重。
这般恨也算情理之中。
顾侍中挑起这个头?后,陆续开始有人附和。
群策群力,商议着如何?将这重新迸起的火星子彻底按灭。
萧窈凝神听了会儿,对这千篇一律的说辞感到失语,复又低头?翻看书案上的公文?。
这是昔年崔循亲笔所书。
行文?字迹乍一看与如今并没多大分别,但萧窈见得多了,很快就?看出其中的细微差别。
崔循当年的字不?似如今这般内敛,是要更锋芒毕露些,字里?行间,仿佛能窥见他彼时杀伐决断的行事。
其中提及天?师道,有两句引起她的注意?。
崔循写?道,“归根溯源,实则堵不如疏。”
“只是时至今日,积重难返,唯有杀陈恩,绝其念,方能使其溃散。”
其后附着的是详尽的布局安排,设陷阱,引陈恩领叛军入彀,屠戮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