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冬雨淅淅沥沥下了半月有余,仍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于富贵人家?,倒算不得什?么。
有闲情雅致的,大可约上?友人煮酒赏雨;便是厌烦,也可以安逸地待在燃着熏香的暖阁之中,高枕无?忧。
但对于那些勉强维系生计的穷苦百姓而言,就全然是场灾难了。
与建邺相比,浙东雨势更甚,已成灾殃。
但递上?来的奏疏大都还是例行公?事,写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须得费心翻看,才能从?中搜寻到些许有用的消息。
萧窈看得直皱眉,冷笑道:“我就知道,这些人指望不上?。”
虽说早就对那些士族高官的行事有所?了解,但真到此时,才能意识到他们比预想?之中的还要更废物?些。
她未曾惊扰重?光帝,又看过晏游处送来的书信,一并交由秦彦他们商议,先梳理出个赈灾救济的章程。
萧窈与崔循近来皆是一同离宫。
只是这日焦头烂额,没顾得上?时辰,愣是将他晾在那里空等了不知多久。
直至内侍通传,萧窈这才如梦初醒般想?起来,看了眼窗外淫雨霏霏的昏暗天色,合了公?文。
在偏殿议事的朝臣见着崔循,纷纷起身问候。
崔循颔首。及至见着帘后萧窈,这才道:“时辰不早,宫门将落钥。不若还是先散去,纵是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萧窈道了声“是”,叫内侍们挑了灯,送秦彦等人离宫。
她自己则与崔循同行。
这时节的天已经冷极,加之寒风斜雨,纵然严严实实地裹着大氅,怀中抱着手?炉,依旧觉着这风像是无?缝不入。
才出祈年?殿,只觉昏昏沉沉的脑子都被吹得清醒过来。
崔循借殿门悬着的灯火打量了眼,见她被风吹得鼻尖仿佛都红了些,鬓发上?也沾了细密的雨水,不由得叹了口气。
想?问何必如此折腾,但知她不喜听这些,叹罢,也只是将伞向她那边更倾了些。
正要走,却只觉衣袖一紧。
“等等,”萧窈牵了他衣袖一角,眨了眨眼,提议道,“今夜去朝晖殿歇息好?了。”
朝晖殿是萧窈从?前在宫中时的住所?,后来虽嫁到崔家?,此处却一直为她留存着,并未荒置。
见崔循犹豫,她又解释道:“就在不远处,免了折腾。”
崔循自然知道宫中各处居所?,只是觉着自己留宿在此,不大合乎礼数。但看着萧窈眉眼间流露的倦意,还是应了下来。
满打满算,崔循只来过朝晖殿一回。
还得追溯到当初年?节,他来为萧窈讲元日祭礼的章程,最后因萧窈宿醉昏昏欲睡,气得拂袖离去。
至于萧窈的闺房,则全然一无?所?知。
婢女们四下点了灯,照出许久未曾有人住过的卧房。并无?太多富丽堂皇的陈设,也不如士族女郎们那般花团锦簇的精致,倒是博古架上?摆着不少杂七杂八的小物?件。
崔循的目光落在只机关木鸟身上?,观其木质光泽,应是有些年?头,便向萧窈道:“此物?倒也算精巧。是你?少时得的物?件吗?”
萧窈正卸钗环耳饰,回头看了眼,随口道:“忘了哪一年?,晏游有事爽约,后来赔礼道歉送的小玩意。”
崔循:“……”
他近来常觉对萧窈来建邺前知之甚少,原想?借此听她讲些少时的事情,得了这么一句后,淡淡垂了眼。
萧窈揉捏着冰凉的耳垂,见他久久未言,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时无?奈一时想?笑。
正琢磨着要怎么岔开,崔循已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檀香木梳,梳理着才散下的长发。
萧窈身上?的寒气逐渐褪去,整个人也松散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抱怨:“你?平日是怎么忍着厌烦,同他们打交道的?”
有些话术、事迹在她看来都觉着不可理喻,着实不知,崔循这样一个顶顶聪明的人是怎么不厌蠢的。
崔循知她这是看奏疏看得不厌其烦,反问道:“若他们人人皆聪慧上?进,于你?而言,会?是好?事吗?”
聪明人不易操控。
崔循虽看不上?那些尸位素餐的货色,但与谢昭这种人相比,却还是宁愿前者多些。
萧窈沉默片刻,领会?到崔循话中的意思,一时无?言以对。
崔循又问:“你?想?做什?么?”
萧窈三言两语讲了浙东受灾之事,这回倒没提晏游的名字,只叹道:“便是秦彦他们筹划得再怎么好?,一层层落实下去,指不定要打多少折扣,最后要耽误多少性命。”
崔循指尖穿过她绸缎似的长发:“你?很看重?此事。”
萧窈道:“我若一无?所?知,倒可高枕而眠;可已然知晓,又岂能袖手?旁观,当个眼瞎心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