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身体江河日下。
于大多士族而言,倒犯不上?诚惶诚恐,除却得重?光帝青眼得以提拔的,无几人?为此伤怀。
甚至有为此松了口气的。
毕竟重?光帝已?不再是当年被迎进建邺时,那个一无所有的闲王了,若再由着他做大,焉知将来自家不会重?蹈王氏覆辙?
还是没了好。
如此一来,要考虑的问题便只有,谁为继任者?
如今便如赌局开场,又该押宝下注了。
这?日,崔家山房迎来一位格外?特殊的客人?。柏月奉了茶后,轻手?轻脚退去,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轩敞的书房只余两人?。
崔循目光扫过白瓷净瓶中供着的红梅,看向那紫衣郎君:“世子自江夏远道而来,寒舍蓬荜生辉。”
“经?年未见,长公子风姿依旧。”萧巍打量着他,上?前道,“我此番入京,虽是为年节朝见圣上?,却也承父王之命带了些?薄礼,还望长公子不嫌弃才是。”
说罢,将随身携着的锦盒置于书案之上?。
崔循漫不经?心打开,只见其中躺着一对蟒形和田玉带钩,玉质莹润,做工精良。
便是再怎么珍贵、价值连城的物什,崔家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这?其中蕴含的意味,却令他无法佯装不知。
“这?是昔年宣帝在时,所赐予江夏王之物。”崔循不动?声色道。
“长公子好眼力。”萧巍抚掌笑道,“父王吩咐我无需多言,只需将此送上?,你自然明白他的用?意。”
崔循一哂。
昔年小皇帝失足坠马,士族为谁为继任者拉扯过一阵子。
彼时桓大将军因与江夏王交好,又结了姻亲,原是递了消息过来,叫家中力推江夏王继任的。
奈何?桓翁他老?人?家对此并不积极,许是也看不过江夏王喜怒无常、残忍不仁的行事,只意意思思提了两句,便由着崔循牵头定?下彼时尚在武陵的重?光帝。
江夏王为此意难平许久,年节的例行朝拜总是托病,从不亲至。
如今是得了重?光帝病得厉害、年岁不久的消息,这?才遣了儿子萧巍前来朝拜,既为探情况,也为如眼下这?般,提早铺路。
崔循了然道:“承蒙王爷看重?。只是纵有万一,此事也须得世家合议,非我一己之力所能为,恐辜负好意……”
“长公子何?必自谦?王氏无用?,眼下于崔氏而言,正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时机。”萧巍并没将他的推脱放在心上?,力劝道,“那位却还想?着扶谢氏与你相争。若事成,父王定?有重?谢,宿卫军的归属又算得了什么?”
见崔循垂眸不语,萧巍只当是劝说起了效用?,又笑道:“我家中有一小妹,年方二八,生得花容月貌、国色无双,父王只觉江夏再无儿郎配得上?她?,要为她?寻一位乘龙快婿。”
“长公子若有意,皆为姻亲,岂不两全其美?”
崔循淡淡看了他一眼:“我家中已?有夫人?。”
萧巍不以为意道:“若有一日山陵崩,她?又算得了什么,便是……”
便是悄无声息除了,只说病故,又有谁会在意?
这?样的事情在萧巍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随口就来,只是话说到一半,对上?崔循那双幽深的眼,只觉背后隐隐发凉,硬生生止住了。
“八字尚没一撇,何?必计较这?些??”崔循给?他递了个台阶。
萧巍自以为明白了他的用?意,咳了声:“是我失之急切,冒进了。”
他在山房喝完一盏茶,起身告辞。
崔循送萧巍出了门,回身时,却瞥见远处的假山石旁似是有一熟悉的身影。
“夫人?在那里有一会儿了……”柏月轻声细语提醒。
崔循瞥了他一眼。
“非是小人?怠慢,”柏月连忙解释,“实是去问过,夫人?并不理?会。”
崔循没什么犹豫,从衣桁上?取了鹤氅。
途经?梅林时,又折了枝梅花。
此时已?是黄昏,云霞漫天。
白衣公子衣袂随风,臂弯间拢着枝艳丽红梅,缓步而来,像是画中的人?物。
萧窈散漫地坐在山石,偏过头,看他身形渐近。
许
是在冷风中坐了太久,那些?惶然、烦闷,令她?如鲠在喉的情绪竟逐渐平复下来。
像是惊涛骇浪过后,苍茫一片的江河。
“怎么独自在此?”崔循将鹤氅披在她?肩上?,指尖触及脖颈处冰凉的肌肤,不由得皱了皱眉,“便是有什么事,也不该这?般轻慢自己的身体。”
萧窈垂着的脚微微晃动?,绣着翎羽的衣摆在风中铺开,像是振翅欲飞的鸟。听着他老?生常谈的说辞,偏了偏头,轻声道:“崔循,我心中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