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有琴声响起,疏朗旷达,恰合了眼前这片苍茫雪景。
是尧祭酒借谢昭那张“观山海”,弹奏一曲。
这?样的琴音千金难求。哪怕在座皆是见多识广的士族,此时大都屏息凝神?,生恐扰了这?样风雅的仙音。
桓翁似是有了醉意?,叩着案几笑道:“对酒当歌,对酒当歌啊!”
时下推崇率直任诞之风,纵酒狂歌,披发起舞,皆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重光帝不以为忤,亦笑道:“众卿不必拘谨。”
萧窈不知不觉中多饮了两盏酒,扶额听着传来的吟诗歌赋声,促狭道:“师姐你说?,那些学子还写得出来吗?”
班漪被她这?刁钻的角度问得一愣,随后笑道:“若当真心浮气躁,难以专心,也?是修身?不够的缘故。”
宴罢,残羹冷炙撤去,美酒换了新茶。
诸位学子的答卷也?已经封了名?姓,送到正厅来,请重光帝等人过目。
桓翁酒醉,看人都有重影,自然是看不得那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答卷,扶着仆役离席歇息,留桓维在此。
桓维如在座许多人一样,明白这?场雅集不会只饮酒作乐那么简单,重光帝亲至、邀世家大族,皆是要叫这?场考教?令人心服口服。
但原本并没多少人将此放在眼里。
他们对士族子弟心中有数,纵真有不成器的,却也?有如崔韶这?般家学渊博,撑得起场面的。又岂是那些卑贱出身?的寒门子弟学个一年半载,就能及得上的?
在看到送来的试卷封了名?姓时,先是一愣,待到翻过几份,发觉字迹竟规规整整仿佛并无?丝毫不同时,才变了脸色。
原本单凭字迹,都能认出不少子弟的,相互提携并非难事。
桓维饮了口热茶,看向对
面始终不动?如山的崔循,对上他沉静的视线后,复又低了头。
萧窈拨弄着白瓷净瓶中供着的那支红梅,随着风雪愈紧,已经听不清正厅的低语,便?索性不再理会,只与班漪闲话。
百无?聊赖间,提及桓维:“桓氏这?位长?公?子,倒是个明事理之人。”
班漪问:“何以见得?”
萧窈便?将前事一一讲了。
“桓氏这?位长?公?子常年居于荆州,我对其谈不上了解。上回见,怕是还得追溯到昔年他与王大娘子议亲,来建邺之时。”班漪沉吟道,“他是大将军最为看重的长?子,能如此,倒实在难得。”
晏游在桓大将军帐下数年,萧窈对他的脾性有所了解,意?味深长?道:“正是因他的出身?,我才觉着稀罕。”
她后来也?曾想,兴许是那日崔循说?了些什?么,所以桓维才“网开一面”。可今日再见桓维,观其态度,并不似因此缘故。
思来想去,只能当他就是这?样品性的人了。
“说?到王氏……”班漪顿了顿,轻声道,“前几日偶然得知,王氏似有意?待年后将四娘子送往湘州,又或是随大娘子去荆州。”
萧窈已经有段时日未曾听闻王滢的消息,怔了下:“为何?”
“四娘子损了样貌,难以遮掩。”班漪点到为止。
王滢这?些年没少自恃美貌,奚落旁的女郎,就连偶尔来一回建邺的卢娘子都受过她的挤兑,更别说?旁人了。她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落到这?般地步,总疑心旁的女郎会在背后讥笑自己,连房门都不肯出。
王家便?想着,先叫她离开此处,慢慢解了心结,以免抑郁成疾。
萧窈为此痛快过,但时过境迁,对王滢便?只余漠然,听过也?就罢了。
酒气熏人,困意?上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班漪说?话,眼皮都要渐渐合上了。班漪含笑看着,放轻声音,由?她倚在榻上睡去,令婢女盖了绒毯。
及至正厅事罢,重光帝起驾回宫,萧窈听着动?静方才转醒。
此时宾客也?已经陆续散去。萧窈先向班漪道了不是,又令人传了六安过来,问他:“此番考教?夺魁的可是管越溪?”
六安低声道:“是顾氏郎君。”
他知晓这?结果并非公?主所愿,声音不自觉放轻许多,混在风声中,几乎听不真切。
但萧窈还是立时清醒过来。
萧窈明白,世上并无?万无?一失之事。兴许管越溪太过紧张,又或是身?体不适,因而发挥失常,也?是情理之中。
“此事无?需急在一时,”班漪宽慰她,“管越溪既有真才实学,再过一年半载,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