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帝颔首:“我想着,还?是应当待你归来,问过你的意愿,再给?崔氏一个答复。”
萧窈平静道:“阿父应下就是。”
先?前问及此事时,萧窈显然还?犹豫不决。重光帝这?才打发她去阳羡,想着脱离建邺的纷纷扰扰,兴许能令她明白本心,想得更清楚些。
思及阳羡长公主的回信,他看着萧窈,语重心长道:“窈窈当真已经想好?”
萧窈道:“是。”
在崔循出现在阳羡那一刻,她已然隐隐意识到,自?己注定是要同他纠缠在一起的。
恍如宿命。
这?几日赶路,哪怕马车中布置得十分舒适,却也免不了会疲累。尤其是在屈黎看诊后,萧窈记挂的事情总算有了着落,心力便散了。
她并未在祈年殿留太?久,便回朝晖殿沐浴梳洗。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又多问了屈黎一句:“我阿父的病,于性命无碍否?”
跟随在肩舆一侧的六安听着这?“大逆不道”的话,脸都白了。屈黎到底是跟随在阳羡长公主身?边伺候多年的人,依旧垂首敛眉,低声道:“公主多虑了。”
萧窈倚回椅背,自?言自?语着“那就好”,由?衷松了口气。
萧窈在宫中住了几日,挑着在阳羡的趣事同重光帝讲过后,便依旧带着翠微她们回了栖霞行宫。
她先?去拜见尧祭酒。
送上他老人家的那份礼物后,又将这?些时日陆续整理好的书稿交付给?他,恭谨道:“我才疏学浅,其中少不了疏漏之处,要劳烦师父您费神指正了。”
尧祭酒捋着长须,大略翻看一回,欣慰道:“公主做得很好。待我这?几日细看过,若有不足之处,再同你讲明。”
恰有经学博士登门请示事务,萧窈旋即起身?告辞。
离了官廨,又去藏书楼。
她临行前借了好几册书,路上闲暇无事时打发时间看过,趁着午后学宫弟子正上着课,轻车熟路去还?书。
此时的藏书楼鲜有人来,格外?寂静。
仆役们有趁此时机偷懒打盹的,萧窈进门看过,只瞥见了整理书架的管越溪。
管越溪是个从不偷懒的死心眼。哪怕“公主待他青眼有加”的消息四下流传,仆役们再不敢随意轻慢、为难,他也从不会借此牟取什么,依旧按部就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旁人偷懒不做的差事,若得空,也会一并处理了。
他将臂弯的书册一一归位后,回身?见着不知何时到来的萧窈,怔了怔,连忙垂眼问候:“见过公主。”
“都说过了,我在此处与寻常学子无异,不必拘谨。”萧窈将怀中抱着的书交付给?他,眉眼一弯,“有劳了。”
他在藏书楼当值时,那些个世家子弟从来都是颐指气使?,萧窈身?为公主,却总是客气有加。
管越溪双手接过,温声道:“此是小?人分内之事。”
他将交还?的书册登记妥当,又取出这?些时日抄的书,交给?萧窈。
萧窈在临窗的书案旁落座,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他眷写?、装订的书册,指尖抚过清秀而
工整的字迹,随口道:“你的字很好。”
这?于寒门子弟而言,殊为不易。
他们少时开蒙,想要寻用以临摹的字帖,恐怕都得大费周章。纵然有银钱,也未必能买到。
就如她向崔循借的那册《山海经注》,尧祭酒这?样盛名满天下的人,也只因昔年与崔氏有旧,才能得了一册抄录的版本。
管越溪执笔的手停顿。
他从前对于这?样的称赞,总是一笑置之,而今心中明了公主不过随口一提,但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道:“我少时,曾受一姓士族恩惠,得以开蒙受教。”
此话算是解释了他的字为何练好。萧窈愣了愣,下意识道:“是哪家?”
管越溪袖下的手微微攥紧,低声道:“算不得高门大户,早些年先?帝在时,牵扯一桩旧案中,不复存焉。公主应当未曾听过。”
萧窈敏锐地觉察到他的伤感,并没想因满足好奇心而去揭人伤疤,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她托腮看了会儿书,渐渐地,头越来越低,竟伏在书案上睡了过去。
管越溪立时抬头看向她的方向。
初冬的日光透过窗棂,犹如金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姣好的轮廓。纤长的眼睫如蝶翼,令人不由?自?主放轻呼吸,唯恐惊动?。
萧窈是个生得很好看的女?郎。
哪怕再怎么不近女?色、如木石般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管越溪在藏书楼当差,偶然曾听过几个纨绔子弟以一种憧憬而轻佻的语气在背后议论,说她今日穿着怎样的衣裙、身?形如何,若是能一亲芳泽死也情愿这?样的荒唐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