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翁近来过得还算顺心如意。
换而言之?,如今崔氏事务皆在崔循肩上,只要?他那?里不出什么岔子,便?没任何事情值得崔翁烦忧的。
年初虽有?过意外,但好在未曾愈演愈烈。
崔翁冷眼旁观,见他未曾再与那?位公主搅和到一处,渐渐也算松了口气,只想着?应当?尽快将?亲事定下来。
次子信上提及的顾氏女?郎就很不错。
改日还是应当?安排见上一面。
晨起后,他依惯例练了套五禽戏。用过朝食,正琢磨着?今日是去垂钓还是与老友相约饮茶时,仆役来报,说是长公子来了。
崔翁看了眼天?色,眼皮莫名一跳。
崔循做事从来按部就班,很少会在这种时候来别院,他听了回禀时,就猜到八成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心中多?少有?准备。
但听到崔循一开口那?句话时,还是失手摔了茶盏。
他仿佛顷刻间老了几岁,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崔循垂眼看向衣摆上溅的水渍,恭敬道:“孙欲迎娶公主。”
崔翁那?颗前不久才?放下去的心霎时又被提
了起来,看着?一副恭谨模样的长孙,只觉荒谬。
震惊过后,更?多?的则是愤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按着?心口,已?然快上不来气。
伺候的老仆见此,连忙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给他服下,又小?心翼翼地向崔循道:“家翁大病初愈,长公子慎言啊……”
崔循撩起衣摆,端正跪下,却依旧不肯收回那?句话。
崔翁虽一时气急,但并非那?等彻头彻尾的糊涂人,渐渐平静下来,也知道发怒无用。
他放缓呼吸,沉声道:“你应知道,我断然不可能允准此事。”
“祖父昔日欲为五郎求娶公主,足见对公主品性无异议。”崔循依旧跪着?,并未起身。
“五郎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你掌崔氏一族事务,所娶之?人自然应是煊赫世家出身的闺秀。”崔翁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同?他讲道理,“公主品性无虞,可她能为崔氏带来什么?又如何能料理家中庶务,与各家士族往来?”
这些事情,本不用掰开揉碎了同?崔循讲,他自己心中比谁都清楚。
重光帝自小?溺爱,萧窈不愿学什么从不会勉强。
她少时连琴棋书画都不耐烦学,无须多?问?,便?知道决计不会有?人教她管家,教她料理那?些士族往来事宜。
过往十余年,重光帝都未曾想过女?儿会嫁入哪个世家大族,又岂会强迫她学这些?
崔循沉默片刻,只道:“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女?郎。”
崔翁冷笑:“又何必舍近求远?”
别的不说,顾氏那?位女?郎已?是出了名的貌美端庄,办事利落,堪为一族主母。萧窈这个初来建邺能跟王四娘子扯头花的人,学个三年两载,难道就能比得上那?些悉心教养十余年的世家闺秀?
崔翁并不这么认为。
何况以那?位公主的性子,愿不愿学还两说,焉知不会闹出别的事端?
崔循却道:“旁的女?郎纵端庄娴静、面面俱到,非我所求。”
崔翁听得心口隐隐抽痛,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些道理长孙不是不懂,只是鬼迷心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此时再论什么利害并没多?大意义。
他老人家百思不得其解,困惑道:“你就当?真非她不可?为此不惜忤逆尊长。”
若崔循是那?等从来不知轻重的纨绔也就罢了,只要?别闹着?要?娶什么乐妓,便?是养几个外室也无妨,各家长辈都睁一只闭一只眼。
可他不是。
他从来循规蹈矩,未有?出格之?举,是人人称许、堪为典范的儿郎。
正因此,崔翁才?愈发不能接受。
而崔循也因这句沉默良久。
他曾反复思量过、犹疑过,也曾因此疏远萧窈。
崔循心中并无多?少风花雪月的念想,也不爱那?些恨海情天?、死去活来的戏文故事,从来只觉世上事不过尔尔,并没非谁不可。
他也以为,自己总会渐渐放下萧窈。
直至昨夜那?场意外骤然袭来,所有?用来说服自己的借口摧枯拉朽,再起不到任何效用。
他跪在这里,并非因为昨夜事到那?般地步须得负责,崔循清楚地意识到,他就是想要?萧窈嫁他而已?。
他诚然可以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位端庄贤淑的世家闺秀,依旧可以平稳过上几十年,至老至死。
崔循从前并没觉着如何不好。
可自遇到萧窈,却总觉索然无味,难以接受。
“这些年来,我从未求过什么,只此一桩,还望祖父成全。”崔循面色平静如常,缓慢却又笃定道,“我心意已?决,绝无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