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下来,回到学宫天色已彻底暗下来。
萧窈心?中畅快,身体却累得要命。
眼皮好似坠了铅,睡眼朦胧,回头学宫后心?中那根弦松了,几乎是从马上滑下来的。
晏游在侧扶她?,见此,索性道:“不若我背你?回去?”
萧窈自年少时,就常跟在晏游身后玩闹,东奔西跑的。那时体力不济,累得不欲走动时,往往都是晏游背着?将她?送回去。
她?困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便没说话,顺势趴在晏游背上。
晏游低低地笑了声:“记得你?少时不欲背书,躲在假山石中睡过去,最后被我找到,就是这样背着?你?送回去的。”
萧窈不肯承认,只道:“不记得了。”
“还有在荆州那年,难得下了场大雪,你?崴了脚踝,最后也是我这样背着?你?去寻医师。”晏游想了想,“你?那时还藏着?雪,故意抖落进我衣领中。”
萧窈想起此事就来气,抱怨道:“谁让你?那时偏要去桓大将军处,害得我……”
晏游忽而停下脚步。
正疑惑,只听他客客气气称呼了声“崔少卿”。
萧窈勉强睁眼,借着?灯笼昏黄的光,看见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冷淡的脸。
晏游笑道:“荆州事已毕,多?谢少卿先前提点。此番仓促,改日当登门道谢……”
“不必。”崔循打断了他,淡淡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晏游微怔。
他对这位崔少卿的性情有所了解,知他待谁都不热切,但从不失礼节,如今这般疏远实是有些古怪。
令他不由得反思,自己莫不是何时得罪了人。
萧窈嗅着?夜风中崔循惯用的那股浅淡熏香,稍稍清醒了些,又想起书案上的南华经?,试图与?他讨价还价。
可还没开口,崔循已经?擦肩而过,离开了。
他看出萧窈有话要说,也隐约猜到她?想说什么。
只是见着?她?这样乖巧地趴在晏游背上,一副全然信赖的姿态,并?不那么想听。
其实这样的情形,他在许久之前就曾见过。
应是恒平元年,崔家?祖母尚在,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由头,令他带着?贺礼去荆州拜会桓大将军。
两家?世代交好,此行倒也说得过去。
但崔循心?知肚明,祖母是想要促成他与?桓氏女郎的亲事,趁此机会见上一面?,若彼此都还看得过眼,便能顺理成章定下。
他对此无可无不可,心?中想的更多?的,实则是试探大将军对如今朝局的看法?。
及至荆州。
觥筹交错间,大将军与?他相谈甚欢,言辞间颇为赞赏。
而桓氏女郎出身高?贵,雍容典雅,是再标准不过的士族闺秀,将来也会是极为合格的世家?主母。
他只需回到建邺后点头应允,这桩亲事便会顺理成章地定下来,皆大欢喜。
只是将要启程离开时,荆州落了场大雪,又多?留几日。
桓家?娘子邀他出游赏雪。
在芦雪湖边,崔循见着?了还是桓大将军帐下亲兵的晏游,与?跑来荆州探望的萧窈。
只是在那时,他还不知萧窈是萧窈。
年纪轻轻的女郎披着?件大红的斗篷,带着?侍女在湖边堆雪,在冰天雪地里玩得不亦乐乎,笑得无拘无束。
是皑皑白雪中的一抹亮色。
总会叫人多?看两眼。
只是桓娘子不喜吵闹,道了句“聒噪”,叫人赶她?离开。
荆州地界,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比不上桓氏一句话,寻常人只有避让的份。
仆妇们领命而去,踩了她?堆的雪,又令她?与?侍女速速离去,以免坏了贵人观雪赏景的兴致。
她?仿佛争辩了几句,却被仆妇推了一把,跌坐在地。
最后是晏游及时出现解围,她?唤晏游“阿兄”,而后如今日这般,伏在他肩上由他背着?离开。
隔着?朔风细雪,崔循其实并?没看清她?的形容模样,也并?不在意,只是有那么一瞬曾被她?张扬外放的喜悦触动。
他亦未曾想过深究她?的身份。
只是回到建邺,在祖母问及是否心?仪桓娘子时,又想起那日所见,回绝了。
此后数年,崔循再未记起此事。
直至在太?常寺外再见晏游,听他自报家?门,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在许久以前就见过这位恣意张扬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