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各家?早就不复昔年光景,说是芝兰玉树,可出类拔萃的?子弟屈指可数。”萧斐眼中浮现笑意,“你阿父挑崔循与谢昭来办此事,看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萧窈下意识想问为何,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低头思索。
过了会儿,方才开口道:“我与谢昭有过往来,许是因出身的?缘故,他并不执于门第之见。父皇有意借重整太学的?机会,叫寒门子弟也能得入学宫的?机会,谢昭似乎亦有此意。”
“至于崔循,”萧窈难得这样认真地审视此人?,迟疑片刻,方才又道,“他似士族中人?,又不似……”
譬如在学宫之事上,他与?谢昭的?态度截然不同,是站在士族立场,不欲为寒门子弟开这扇方便之门。
也总是会挑剔她的?礼仪,古板且严苛。
在另一方面,却又不那?么?像。
他不爱声色犬马,更不会如王闵那?般放浪形骸;时下士人?大都以清闲为贵,以恪勤不懈为鄙,身上担着?职责,实权却在不经意间一步步下放。
可崔循不是。
他大半精力都耗在那?些事务上,仿佛总有看不完的?公文。
明面上只担着?太常少卿一职,手中实则攥着?诸多权利,从不肯让渡予人?。
萧斐原本只是自己心生感慨,不意萧窈竟能说出这样条理清晰的?一番分析,颇为惊讶。及至听完,含笑颔首:“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从前向来不在这些事情上留心,如今倒真是有长进了。”
调侃罢,这才认真道:“崔氏这位长公子,是他们之中难得清醒的?人?。”
“真是可惜了。”萧斐抚过手炉上描金刻纹,断言,“以他的?能耐,若非出身崔氏,而是寒门,圣上欲为之事能轻松许多。”
重光帝选崔循来做此事,便是想通过让渡权利给他,令崔氏与?其他士族逐渐分割。
只是显然,崔循尚未有此意。
马车在学宫外停下时,已近晌午。
这些时日下来,学宫各处已然修缮妥当,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但萧斐的?身份摆出来,自是无人?阻拦。
原以为此处唯有看守的?仆役,未曾想,谢昭竟也在。
他得了通传,出门相迎,依旧是那?副衣袂飘飘的?疏朗俊秀模样,主动解释:“学宫各处的?匾额须得令拟题字,琢玉无暇抽身,我清闲无事,便先来一步。”
萧斐道:“协律郎写得一手好字,此事交由你来做,也正相宜。”
萧窈看去?,只见?谢昭那?素白的?湖锦衣袖上,依稀沾了几滴墨迹。想了想,问他:“此处所有匾额,都是你来写吗?”
谢昭道:“有些是琢玉来写,还有正殿那?块,该由圣上御笔亲题。”
萧窈对此并不意外。她就知?道,崔循在此事上不会当甩手掌柜。
题字看似只是桩琐碎的?小事,但悬于各处的?匾额却另有一重分量,他日各家?子弟入学宫,日日见?着?,总难免会提起是这是谁的?手笔。
如一重无形的?印迹。
“昔年学宫建成之际,我曾来此处看过,而今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合该慢慢看过。”萧斐同她道,“窈窈既是好奇题字,去?看看也成,不必陪我空耗光阴。”
萧窈听出姑母是想独行,便点头应了下来。
此处尚未收拾出来单独的?官廨,谢昭题字,是在将来学子们听经上课的?书堂。诸多书案放得整整齐齐,有些上边放着?谢昭已经题好的?字,等待墨迹晾干。
萧窈一一看过,最后?在谢昭题字的?书案旁坐了,好奇道:“你的?字是随松月居士练的??我看着?,似是与?学宫外边那?匾额上的?字迹有几分相似。”
谢昭颔首道:“公主慧眼。”
砚台中已不剩多少,他放下笔欲研墨,宽大的?衣袖却险些蹭到墨迹。
萧窈见?砚台恰在自己手边,索性道:“我帮你好了。”
谢昭并未推辞,眉眼一弯:“那?就有劳公主了。”
萧窈执着?那?块乌金墨,又看了眼空荡荡的?书堂,随口道:“你为何不叫人?来伺候笔墨呢?”
她前回往崔循的?书房去?时,已算隐蔽,还是见?着?两个伺候笔墨的?书童。谢昭到底是谢家?子弟,按理说,身边应当不缺伺候的
?人?才对。
谢昭道:“我少时微末,后?又拜在师父门下,这些事情早习惯自己动手,反倒不喜旁人?打?扰。”
解释完意识到此话不妥,着?意补了句:“不过今日能得公主相助,是幸事。”
像是生怕她误会。
萧窈原本并没听出来什?么?不对,经他描补后?反倒后?知?后?觉,没忍住笑了声。
崔循来时,见?着?的?便是这副情形。
萧窈并未规规矩矩地跽坐,而是拖了个蒲团,随意倚在书案一侧,正亲自动手为谢昭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