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站在漫画作者的角度考虑过这个问题么？”

陆饶一时呆住，显然是没考虑过。

“你知道一部漫画从立项到上线，要经历多少波折，消耗多少时间成本么？对于我们这些编辑，多一部作品少一步作品，可能没什么所谓，但对于很多作者和画手，一部作品可能就会决定他们是否还能继续留在这个行业里。”

陆饶说：“可就算漫画腰斩，那也不是你的错啊。”

乔琳失望地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愿意再和他多讲，陆饶实在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他看到孙易鑫从食堂出来，一边叫孙易鑫过来，一边拦住乔琳：“不行不行，我们是一个团队，你不能一意孤行，我们还是投票决定吧。”

乔琳有些莫名其妙：“我们是什么团队？”

陆饶说我们是漫画《废堡》的团队啊。

乔琳说：“可我们现在在聊的漫画并不是《废堡》。”

陆饶不讲道理地摆摆手，说了句也差不多啦，随后伸手拉住走过来的孙易鑫：“小孙你说，我们该不该帮周佩璇。”

他满心以为被周佩璇折磨了两年的孙易鑫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可孙易鑫的答案居然也是：“我也觉得我们应该和平台好好沟通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不是，你怎么也这么糊涂呀。”

乔琳朝陆饶扔下一句冷冰冰地：“2对1。”之后就走了，留下陆饶在原地生着闷气。他并非不理解乔琳和孙易鑫的想法，但对周佩璇的讨厌实在是太过强烈，一想到这么一来很可能会错过整治周佩璇的最佳机会，陆饶就心痛得不行。

一连两天陆饶的心里都是天人交战，本来就不多的道德感提醒他不能为了私欲牺牲作者和画手的利益，而他的私欲挺胸抬头，义正词严：

“实现正义的过程不可避免地需要伴随流血与牺牲。”

陆饶忽然希望自己的体内有一架天平，这样他就能将代表这两种不同观点的道德和私欲分别放在天平的两侧，然后看着天平这端的道德“咻”地一下被弹出外太空。

一劳永逸地解决分歧。

这天早上，陆饶刚到办公室，孙易鑫就说他可能要消失几天。

“乔琳姐和李总申请，准备带着我和蒋婷婷去一趟北京，见见平台的主编，好好和他聊一次，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陆饶暗暗地叹了口气，心想乔琳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好吧，祝你们这趟旅途……”陆饶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起出差的话，一天回不来吧？”

“对，公司只给报高铁票，可能会在北京住一晚。”

“那不是跟约会差不多？”

“啊？哪里差不多了？”

陆饶心中的天平轰然倒塌，一切的私仇、纷争都变得毫无意义，什么道德，什么私欲，没事瞎打什么架。

陆饶说：“带我一个吧，我也想去。”他强调，“我特别想为作者保驾护航。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第82章 酒店

周末休息两天，周一一早，乔琳陆饶孙易鑫蒋婷婷，四人一起坐高铁去了北京。

乔琳他们三人是出差，陆饶则是请了“事假”。身份目的有些微的不同，但几人却是相同的紧张——登上高铁之前，恋爱脑带来的脑雾逐渐淡去，陆饶意识到如果此行无法搞定平台，周佩璇很可能会倒打一耙，把漫画被砍的责任甩到他们身上，想通这点的陆饶在候车室急着想要叫停这次行程，却发现乔琳他们其实早就明白。

“那就努力把事情做成呗。”乔琳这样说。

四个半小时的车程，他们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到达北京，打车去提前订好的酒店办了入住，之后就去了平台所在的办公地点。

一位明显和乔琳还算相熟的女编辑出来迎接他们一行人，在门禁外做好登记后，穿着白色衬衫的保安大哥给乔琳一行人的手背上按了需要用紫光灯才能照出的印章，自称为“番茄”的女编辑带着仿佛是来看演唱会的几人进到公司内部的招待室，围着三角形的塑料桌坐了一会儿，番茄老师带着她的领导——主编浮力进了屋。

浮力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带着银灰色的大框眼镜。乔琳客客气气地做了自我介绍，浮力笑眯眯地点头，说出的话却把乔琳她们搞得有些措手不及：

“你们公司的老板没过来呀。”

乔琳听出他话外的意思，连忙扯了个谎说自己现在是漫画部门的负责人。

浮力点点头说：“嗯嗯，理解，你们公司的主营业务毕竟还是游戏。”他说自己还有会要开，让乔琳他们随便坐坐，随后就带着番茄老师离开招待室，甚至没给乔琳她们开口谈事的机会。

看样子对他们是真的有很大的不满。

陆饶有些发懵，问乔琳这就是所谓的闭门羹么。蒋婷婷纠正说我们还是进了门的。陆饶又问乔琳现在怎么办时，乔琳也只能说：“等。”

一行人一直在接待室坐到了晚上七点，期间乔琳一直在通过微信与番茄交流，番茄也抽空来过接待室几趟，送了些小零食，也略带歉意表示：漫画腰斩的事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更改，所以并没有详谈的必要，下班后的聚餐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听起来像是在传达主编浮力的意思。

乔琳也只好一遍一遍地表示，改不了就改不了吧，可以不谈公事，但还是想聚一聚。

估计是考虑到乔琳他们毕竟是大老远赶来，对方最后还是同意下班后出来吃饭。陆饶从未见过乔琳如此卑微的样子，整个下午心里都憋着一团火，但看到乔琳挑选餐厅时茫然无措的样子，他还是让乔琳放下手机，后面的事情由他来接管。

陆饶找了一家居酒屋小聚，食物和装修倒在其次，主要是日式的居酒屋什么都透着一股小，空间狭窄桌面狭小，反而能拉近彼此的距离。他知道乔琳明显是不太习惯这样的社交活动，所以无论是点餐点酒还是吃饭时活跃气氛，他都是主动承担。

落座的时候浮力又强调了一遍：“咱们就是朋友间的小聚，不谈公事。”可几杯清酒下肚，反而是他借着酒劲提起乔琳他们在背后弄小动作、搞跨平台宣传的事情，语气里颇多埋怨。

乔琳他们自然是一番认错道歉，陆饶还自作主张地强调负责这事的主管已经进入辞退流程了。可等到他们提起能不能通融一下，不要让作者受到没必要的牵连时，浮力又拿出“不谈公事”来当挡箭牌，转而聊起新近开发的国漫ip。

“我们始终都觉得，平台要和创作者成为朋友。创作者才能为你做出好的作品，《大码世界》就是这样的典型，我们给了创作者充分的自由，才孵化出这两年少见的畅销ip。其实我跟番茄老师说过很多回，我在平台干了快十年了，最让我感到骄傲的其实不是我孵化了多少优秀的ip，而是和很多创作者都成为了朋友……”

晚上这顿饭吃的，气氛不可以说是不融洽，吵吵闹闹，吃吃喝喝，喝完一整个1.8l的獭祭后，他们又点了不少啤酒。可融洽气氛之下的那股克制压抑，始终都没被酒精冲淡，凌晨一点左右，寄居在写字楼内的居酒屋到了闭店的时间，将浮力和番茄送上出租车时，乔琳又鼓起勇气提起漫画被腰斩的事情，结果浮力仍旧没有搭茬，只是笑眯眯地摆手说再见，随后就让司机师傅开车。

他们站在路边，看着出租车的尾灯在街角消失。凌晨一点的北京，空荡的街道仍旧闷热，像是含着一口浑浊空气的口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