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道:“成都失陷,是我才不及君也。今既计穷兵败,何必多言。”
庞统道:“兄此言差矣。以兄之才,其实十倍于统,所败者,乃军力不逮也。昔日在荆州,若非兄引荐,统何以得入刘玄德帐下,得此重用?今日局势虽变,统不敢忘兄之恩德,特请兄前来,共保宋公明,以济天下之民也!”
诸葛亮大笑道:“亮才虽驽钝,亦知大义所在。大汉丞相,岂入贼寇幕帐?士元可毋多言也!”
庞统道:“统知当日刘玄德对孔明兄三顾茅庐,殷切备至,兄所以欲以死相报也。然今宋公明爱才之心,不亚刘备。兄匡世济民,又何苦只限一人?且昔日管仲先保公子,再事齐桓,成五霸之业;乐毅初在燕,后走赵,保二国平安。古来才人济世,岂限一二人哉。兄在卧龙岗之时,便以管、乐自居,望以二贤为鉴,切莫自误,拘一人之小节,而弃万民于不顾也。”
孔明笑道:“士元纵有千般巧说,怎奈某胸中如铁。管仲、乐毅,确系亮平生小可之比,然他二人改投明主,有他缘由;我今番义不从贼,是我道理。诸般行事,但求自家问心无愧,何以区区相比,便要照搬哉!”说完,右手抬起,缓缓放下。
庞统苦苦劝道:“孔明兄!君若自去,真如万千庶民何?管他帝王将相,终有一死,天下庶民却要得生。兄长高才,何忍随身俱没,而不令其救民水火哉!”
诸葛亮闻言,稍稍一怔,道:“士元,我且问你。且不论逆反之罪,若你那宋江,却是个只图自家功业,不惜祸害百姓的民贼,你当何以置之?”
庞统正色道:“若宋公明果有害民之意,则某当先取其首级也!倘有不成,万死无悔!”
诸葛亮闻罢,缓缓点头:“甚好。士元既有此心,则天下庶民,或望得安也。”端起面前茶盏,咕嘟饮了一大口。复对庞统道:“我这里物事,切莫轻易搬动。士元自己多加小心。”言迄,双目微闭,鼻孔中渐渐流出血来。庞统见事不好,正要伸手上前扶持,便看诸葛亮扑地一声,倒伏案上。试其鼻息,已然长逝矣。终年三十八岁,自建安十二年出茅庐辅佐刘备,十有一年也。在蜀虽不长久,然治理国家,法度严明,己身刚廉,家无余财,蜀人备思之,为其立祠堂,虽千载之后,香火旺盛,足见民心未可欺也。后人有诗叹曰:
大厦如倾邀栋梁,万牛回首丘山重,不露文章世已惊,未辞剪伐谁能颂。苦心岂免容蝼蚁,香叶终经宿鸾凤。志士幽人空怨嗟,独留夕阳照孤冢。
又有诗曰: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奇才枉定天下计,时势不遂忠臣心。凯歌未奏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又有诗曰:
束发读诗书,修德兼修身,躬耕蓄大志,热血隐山林。风兮思振羽,世危久沉吟,风兮思高举,时乱待真人。
茅庐承三顾,促膝纵横论,半生遇知己,贤士感心笙。龙兮扬鳞爪,久蛰一朝腾,龙兮风云会,长啸抒怀襟。
天道常变易,运数遥难寻,成败在人谋,一诺竭忠悃,丈夫既在世,心怀天下民,丈夫当有为,播洒太平春。
归去来兮我夙愿,余生还复垄亩民。清风明月入怀抱,猿鹤倾听再抚琴。
庞统见诸葛逝世,面目肃然,先向诸葛亮尸首深深三揖,然后起身,谓然长叹。解下斗篷,覆盖诸葛亮身上,一面吩咐花荣进来,小心查看,把诸葛尸身送入后堂,自己出了宅邸。须臾,花荣来报,说诸葛亮夫人黄氏,自缢于内室。又报诸葛亮所在,书案之中装了机括,只要按动桌前扳机,则连弩从桌内发出,将坐在案前之人百箭穿心也。庞统闻报悚然,以手加额自庆幸曰:“若不是最后对答之间有眷顾百姓意,则我已死于诸葛孔明机括之下也!”又思索道:“孔明既心怀必死,而留我性命,是欲我规佐宋公明,以不负百姓也。”回思半晌,对诸葛亮愈加钦佩,令先好好保存遗体。然后自到刘备大殿之上来。
方上来,人说蜀汉官员,有许靖、杨洪等十余人,自尽于各自府中;其余生擒蒋琬、谯周、费诗等五十余员。林冲问道:“何以处置?”庞统还未发话,彭漾道:“甚是容易。这帮蜀官,平时飞扬跋扈,看人不起。如今且绑了上来,一个个问他愿降与否,愿降者,收为幕宾,不愿降者,当场拉下去棒杀之,以绝后患可也。”正是:大汉丞相方尽节,成都臣僚又遭殃。不知庞统可否从彭漾之计,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