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上,彤云密布,天空宛如沾湿了露水的帷幕,沉沉低了下来,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而低矮的天幕,徐徐绽开九道流光溢彩的光带,宛如一道道小小天河,天河中泛起点点银光,却是万千星辰,彼此交映生辉,衬得广漠的大地,光晕变化,如梦如幻。
紫络不由看得痴了,想到自己一心寻找的月影女神,就要以人类女子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眼前,她的心里就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
突然,天空中星河缓缓旋转,一瞬间星辰变异,仿佛千万年的时光都在这一刻逆转。
一轮幽寂的明月,徐徐出现在弱水上空,却不知,这是哪年哪日的月色。
暮云蒸蔚,一座玉色神山绵亘千里,渐入夜空深处。
山高万仞,半山之上,已是万古冰封,积雪千丈,千万年来,从未有人踏足过。唯有在靠近顶峰的一处小小山谷中,终年一片青郁。处处牵藤紫萝,灵泉飞瀑,奇花异禽,飞楼画栋,将这片山谷装点得宛如仙境。
只是这座山谷,永远只笼罩在月光之下。或者,这山谷更像明月本身。
山谷东面,一座精巧的阁楼,阁楼右临绝壁,左面紫泉,顶端垂下八幅长长的流苏,和月色一起,将窗棂蒙上一层氤氲雾气。合欢檐上挂着一个珊瑚鸟笼,里边锁着一只金色雏凤,却已经睡熟。夜风徐来,流苏被轻轻撩开一角,露出一个纤弱的身影来。
她侧身而立,隔着水晶帘栊,注视着那轮清泠的明月。她的容貌尚若隐若现在帷幕之后,但她的身姿却是如此寂寞,仿佛那亘古以来,就伫立在月宫桂影下的姮娥。
这就是无尽传说的主人,五百年前的月影女神,三界中最美丽的女子,璎咛。
突然,珊瑚笼中的雏凤惊飞而起,双翼乱扑,向着她身后厉声悲啼,似乎嗅到了可怕的气息。
璎咛却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你来了?”
她的声音宛如天际的浮云一样,无比温柔,也无比优雅、空灵。
珠帘外月影浮动,来人止住脚步,默然良久,才微叹道:“今天,是你二十三岁生日。”
璎咛淡淡一笑:“是的,我已经在座小楼里住了五年。”
来人叹息一声“五年过去了,你的心意还是没有丝毫改变么?”
璎咛伸出纤细的手指,隔着笼子轻轻安抚着受惊的雏凤,幽幽道:“这座月宫之谷是我十八岁那年,你送我的礼物。此后,你再不许我离开这里。五年了,你囚禁我整整五年,到底要我改变什么呢?”
雏凤隔着笼子,疯狂的挣扎着,突然她的手指一颤,已然多了一道鲜红的爪痕,却宛如白玉上滚动的珊瑚,美丽而凄伤。就在此刻,夏夜的微风将两人之间的帷幕扬起,来人的身形在婆娑月影中被照得纤毫必显。
那人披着一身金色的绡衣,九百九十九只金乌,分九重被绣在衣衫之上。在皎洁月色下,千只金乌若伏若翔,仿佛随时要破空而去。夺目的光华从衣衫上透出,将一切都映得黯淡无光——除了衣衫的主人。
他的容貌宛如太阳之子一样,光芒四射,惊人的美秀中却是如此自信、超逸,不带一丝阴柔。任何外物都不能淹没属于他的辉煌,因为他天生是世界的继承者,受诸神宠爱的王子。
紫络站在流动的沙滩上,忍不住摇头道:“月影女神是我的姊姊,却和我一点都不像但这个人是谁?”
苍梧仰望流动的极光,缓缓道:“是我的哥哥,金乌族太子重华。”
紫络哦了一声:“你哥哥也比你好看多了,你们是一起长大的么,一母所生的么?”
苍梧皱起眉头,不去理会她,继续注视着天幕上的大蜃幻境。
云雾散开,幻境仿佛更加清晰。只见重华金色的眸子中,竟是双瞳重生,他重瞳中透出摄人的神光,一对及地的金色羽翼在身后中缓缓扬起:“五年来,你不幸福么?”
璎咛轻轻一笑:“你说呢?”
重华的声音冷漠下来,道:“我强迫你留在月宫谷中,不过因为你们人类从来看不清,什么才是幸福。”
璎咛叹息一声,不再看他,低头逗弄着笼中的雏凤。月光映在她雪白的香腮上,显出一个寂寞的笑靥。她是始终不会以怒向人的。无论别人怎样对她。
重华突然道:“你在等人。”
璎咛轻轻叹息道:“我五年没有见过外人了。”
重华冷冷道:“五年来,有很多不自量力的人、半神、精怪,用尽种种办法,妄图进入这座月宫之谷,为的不过是见你一面,看看传说中比明月还要美丽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这些人都被我杀死,沉在紫玉湖底。这座山谷,是我给你的礼物,本不应该有第三人进入。只是三年前,我弟弟苍梧无意闯入谷中,见到了你,从此之后,他每年的今天,都会来见你一面,带给你一件礼物。这头雏凤,应该就是他去年从青鸟族那里带回的礼物罢?”
璎咛坦然一笑,道:“你说的不错,我是在等他,”她转过身,面对窗外,轻声道:“等他带我离开这里。”
重华的眸子渐渐冰冷:“你决定了?”
璎咛没有答话,只是打开珊瑚之笼,将雏凤托在手上,鸾凤怯怯的打量着四周,终于明白了主人是要放它翱翔,忍不住一声欢鸣,展翅飞去。璎咛回头微笑道:“你若真的喜欢我,请给我自由。”
重华一声冷笑:“只有我才能让你自由!苍梧在哪?”
璎咛遥望远天,并未回答。凄清的月色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的清丽绝尘的容颜衬得完美无缺。只是,是她的肌肤是如此苍白,她的眼神是如此寂寞,似乎终年不见阳光的优昙,让那绝世容颜,在荒凉的夜风中寂寞盛开。
重华注视着她,冷冷道:“去年今天,你曾对我立下一个誓言,你还没有忘记吧?”
幽微的月影中,璎咛的手指似乎颤动了一下,她幽幽道:“我让你放过他,并且逼他立誓,今后再不踏入此地一步。”
重华脸上浮起一个讥诮的笑容:“他再入此地,我必杀他。你等他来,莫非是想看着他死?”
璎咛秀眉猛地一震,眼中的华光渐渐变得凄迷,她喃喃道:“对,还是永远不要回来的好,到人间去,过平凡的生活。”
突然,一个声音隔空而来:“我是要去,但要带你一起。”清风将阁楼中的帷幕吹动,一个金乌族少年踏着月色缓缓而来。他一头红色的长发披垂而下,略显凌乱,青色衣衫在风中猎猎飞扬,却还是去年那袭旧衣,看上去有三分落拓,七分不羁。
他就踏着月光凝成的无形阶梯,一步步向阁楼的窗栏走了上来。
一只斑纹小兽被他抱在怀中,似乎已经熟睡,只露出毛茸茸的尾巴和尖尖的耳朵。
璎咛的脸上透出一抹微笑,宛如明月一般动人:“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