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外人,即便是合作之人,曹捷也不会说不利于自己的坏消息,他做出一副极被韩盈欣赏、信任的姿态,甚至不惜用假话来为自己做背书:
“就是韩刺史今天不太喜欢有人侯着,女人嘛,总会有不便的时候,很正常。”
女人有经期,这个时期不能同房,对男人肯定也没有多少兴致,情况是很正常,但放在上官这个身份上就很不正常,由曹捷说出来就更不正常了,听到这话的周溯脸克制不住的扭曲,完全不知道这是曹捷猜后胆大讲出来的,还是韩盈暗示给他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话着实唬住了周溯,他微微犹豫,下意识向韩盈处看了眼,在确定她在与曹捷交谈后没有任何不悦,也没有找人吩咐什么后,默默向后退了一步,让开位置,让对方先行入座,而后主动给他倒酒:
“兄弟你说的是,女人的心思哪里好猜?能上前就是本事,来来来,我们喝酒,喝酒!”
说着,周溯还将举着酒杯送到了曹捷的面前。
同级都尉的恭维,对曹捷来说很是受用,他笑嘻嘻的接过来酒杯,刚想‘诉苦’,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打断了酝酿而出的话。皱着眉,曹捷向声音来处看去,发现那群人并未携带着猎物,甚至还直接冲着这边奔了过来。
行为有点儿不对,这里一堆官吏的,骑兵没事儿过来干什么?
除非,是有什么突发的要事。
只是这样也不该来这么多骑兵,三四十号人,是不是太多了?
如曹捷这般意识到的人并不少,围坐在韩盈周围的人官吏都有点骚动,就连沉浸在赌戏的材官也停止摇动手中的骰子,在这档口,之前方便的郡守郝贤走了回来。
他神态极为自然的落座,好似并不担忧这群骑兵将会带来的异常消息,甚至还有些期待,来回观望的曹捷看到这幕,不知道为何,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紧接着,眼前又浮现了刚才韩刺史回答他时,那有些异常的面孔。
一丝丝说不出来的、糟糕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还未等曹捷做出反应,那队骑兵便已经冲到这处露营地前停下,为首的人迅速翻身下马,快步向这里走了过来,后面人拿着装的满满当当的布袋跟上,曹捷很快认出来此人是郡中的狱掾甘冉,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此人便上前行礼道:
“回禀韩刺史、郝郡守,疑犯曹捷的与匈奴单于勾结的证据已经找到!”
轰——!
在场所有人耳边都炸响了闷雷,无数双眼睛咻的看向了曹捷,他直接僵在了原地,还未完全散去的喜悦和骤然生出的惊恐交织在脸上,模样怪异的骇人,那端着的酒杯,也因为这突然出现的消息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滚了数圈才停了下来。
之前还奉承他的周溯如同瘟疫一般连忙躲开,生怕沾染上什么,周围其他人更是起身猛的向后退数步。
虽然大家不懂他一个小小的都尉怎么与匈奴单于勾结,但既然有了证据,那必然是灭族的下场,不离他远点难道也想被牵连进去吗?!
“这怎么可能?”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初的震惊过后,嗅到大变动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中低层官吏,不是向身边人使着眼色,就是低声与人交谈询问,而那些知道隐情的人则心中震惊不已,一些与他往来的人同样开始胆颤,即便还能凭借着毅力留下,可身体也开始变得瘫软,手也克制不住的抖了起来。
过来的甘冉没有留给这些人争辩的时间,跟过来的骑兵已经开始上前将曹捷等一干人围了起来,而他则从怀中掏出一把黄金匕首,双手捧上。
“此乃匈奴单于所用,另有与匈奴各部交易的白药、郡中分赃记载与物证具在,还请韩刺史定夺。”
这匕首样式与汉国所制完全不同,匕柄上镶嵌着各色宝石,最大的一颗能有半截拇指长,红如滴血,极为华贵,绝非寻常人能有。
有了政务,等这一刻太久的韩盈立刻下令:
“将他们拿下!”
早就准备好的骑兵在听到命令的刹那,如虎狼般瞬间扑了上去。
刚才还以为自己有机会升官发财的曹捷,完全没想到眨眼间自己便成了阶下之囚,所有的秘密都被扒出,再无任何狡辩的余地和翻身的余地,一瞬间跌入地狱的他眼神空洞,整张脸灰白的如同死人,完全不想相信这个现实。
怎么可能被发现呢?他一定是在做梦,这个噩梦实在是太可怕了,只要醒过来就好了!快醒过来啊!
试图欺骗自己的曹捷很快被摁在地上,从胳膊出传来的疼痛和脸摁在地上嗅到的土腥味,都在提醒着他这根本不是梦境,但曹捷仍旧骗着自己,好像只有这样就能逃过这劫,而另一边,同样被骑兵围上来的周溯则高声为自己辩驳:
“韩刺史,我只是收了点钱,放几个行商出关,完全不知道此事啊,此事大家都在做,谁知道曹捷竟敢勾结匈奴单于!这都是他一人所为,韩刺史郝郡守你们信我啊!”
闻言,和曹捷有所往来的人脸色瞬间变黑,上方的郡守郝贤更是厉声道:
“物证具在,狡辩无用,还不将他绑起来!”
翻过物证,被上面所记载内容吓得不清的甘冉,哪敢在让周溯这么叫下去?不等郡守出声,他便已经开始催促人将他绑紧,并随便找了块布团吧团吧堵住他的嘴,这让不少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官吏也不由得跟着松了口气。
拿过黄金匕首的韩盈也有些不可思议。
她是真没想到曹捷能与匈奴单于勾连上,毕竟相较匈奴单于,他的身份实在是太低了,但手中的物证又在切切实实的提醒着她,这是真的。
华夏大地上的人不是不喜欢宝石,色彩鲜艳晶耀夺目还稀少,太能展示身份了,但华夏整个古代宝石都未曾形成和玉一样的宝石文化,其最大的原因,就是国内没有大量的,优质的宝石矿,这匕首上的各色宝石必然出自西域乃至更远的地方,珍贵性已经无法用金钱衡量,能搜罗来并用得上它的,只会是匈奴单于。
这里面肯定还有点别的事情,得审问过后才能再杀了他。
骑兵们还在抓人,在场官吏中有不少人还在惶恐不安,只是很快,大家意识到骑兵目标范围并不大总共也就被摁住了七个官吏这不免让人暂时松了口气。
打定主意的韩盈面无表情的看他们反应。
为了减少混乱她只将清理范围限定在与曹捷强相关联的人之间因为不确定能否立马收集到证据所以一开始人选极为固定就是汲廉、曹捷本人三族和职位上够高且有通融之便的姻亲其它的看运气倘若三天之内能从曹家搜出更多的证据那她会筛选过后再抓几个大头其它的小虾米放过尽快完成此事以免引发混乱。
而此刻的情况还是有些超出预料谁能想到甘冉居然立刻就从曹家收出来证据?这来的实在是太容易了。
好在此事她也提前吩咐过若是找到证据那便在抓主犯的同时将证据证实有所参与且获利巨大的也一并抓了现在看证据指证的人和她一开始圈定的范围相差不算太大只多了两个人。
这很好能让她尽快将此案办定以免出现群体性恐慌那控制起来就麻烦了。
“甘冉。”
等人全都摁住韩盈终于开口:“这些证据中与曹捷勾连售卖白药的人你可都分出来了?”
甘冉抱拳道:“回韩刺史就在这个袋子里。”
韩盈环顾四周不远处的夫人们也停止谈话她们搂着孩子小心的向这边张望忙碌的仆人早就熟练的爬伏在地上争取自己不被任何人发现而坐在下方的官吏正战战兢兢的看着她等候着她的发落。
“其它的都烧了吧。”
话音刚落不少人灰暗瞳孔中咻的多了一丝神采只是他们谁都不敢开口而站在中央的甘冉愣了愣随即便执行起来她的命令将装有其它物证的袋子内的东西全都倒进了篝火里。
看着火舌将它们一点点吞没韩盈神色严厉的扫过周围官吏无人敢于她视线相交一旦她望过来便立刻低垂下了头。
“国律谋叛移三族。”
“曹捷与匈奴单于勾连物证确凿至于其勾连之因想来在场中有不少人是清楚的本官再说一遍给不知道的人听匈奴人从走私行商手中所购买神药皆出于他手!”
“而这神药还有个别的名字白药也应有人知晓此物源于宛安医者所制乃尚院所专列禁药外传者罪之!”
“而曹捷能制备此药售之源于此人略走我尚院属下医者扣押官吏为奴——他将自己视为谁?”
“如此之为当为大不敬!”
看着听到真相而神态不一的众人韩盈声音冷的发指一字一句的敲打在各位官吏的心头:
“这曹捷如何能将其售卖出关尔等心里应该也清楚今日我只诛与此相关之恶不牵连其他人等但望尔等好自为之莫要再犯也莫要再对医者生有邪念否者——”
“曹捷下场便是尔等下场!”
一点巧合
吞没了竹简绢布的篝火窜出半米多高,灰烟滚滚间,一部分只给走私行商行个方便的官吏勉强将心放到了肚子里,但还有一部分人,则看着留下的那部分证据,惶惶不可终日。
不敢当场认罪,更不敢出声询问,短时间大量流出的冷汗让皮肤变得发粘,和衣服贴在一起,令人难受要命的状态也没有人去敢伸手去调整衣服,韩刺史的每句话都让人止不住的哆嗦,直至声音落下,方才敢诺诺的应“是”。
声响不大,答完后面前又开始变得死寂,韩盈让这种会令人度日如年的感受又持续了一会儿,方继续开口:
“罪者已被捉拿,留下的诸位不必惶恐,继续野猎宴饮,出来这么一趟,怎能被这等事情影响了好兴致,郝郡守,你说呢?”
郝郡守还看着韩盈手中的黄金匕首,听韩盈询问,他立刻应道:
“这是当然。”
野猎的人选不是随意选的,参与白药走私的都尉都被叫了过来,他们携带的兵力极少,不是只会耍花样的废物,就还在不远处追猎物,与手下的精兵一隔开,拿下他们也就是用两个骑兵的事情,也不用担心他们煽动骑兵,同时,也能斩断汲廉察觉到异常时,指挥骑兵反抗的可能。
而过来的官吏不多,回去传个话,将事情说清楚却是不难的,再者跟来的官吏家眷可是很多的,老婆孩子这些人质都在这儿,城里就算出现了异常行动,又有谁敢轻举妄动?
韩盈要求继续留这儿野猎目的也是为此,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城内调兵抓人正乱着呢,她们这队人现在回去更是添乱,乱上加乱若是再出点儿受惊受伤的,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还不如让这些豪强、夫人多留一会儿,顺带着把事情都理清楚了回去好安抚家里人,传话次数越少信息的失真程度才能月底啊!
两位职位最高的上官发话,下面的人哪敢不应?好在未曾当场见血,大家受到的刺激也不算太严重,只是等着吃烧烤的心态肯定没了,也就是强撑着才能继续坐着,还有撑不住的爬起来去方便,带着老婆孩子过来的也赶紧想办法和对方说一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起身直接过去,就是叫过来仆人耳语。
这些小动作韩盈没有理会,她还在等人过来。
今天的行动很顺利,但整体上依旧没顺着韩盈的设想走,正常情况下哪里能这么容易找到这么多证物?这玩意肯定要往死里藏,不让外人找到才对,周扬和鲁都尉去的农庄找证据才容易,白药生产的各种工具和成品药以及制作人一找一个准,所以在韩盈的预估中,应该是周杨将这些东西或者人带来和曹捷对峙,谁承想完全反过来了。
这倒是省了她不少事情,一把镶嵌了红宝石的黄金匕首拿出来,什么话都不用再多说,只是甘冉这边人都抓完了她们还没过来,是她们那边出了点什么事情耽误,还是甘冉这边太快的缘故?
韩盈还在疑惑,郝郡守情绪就简单多了,他同样没想到曹捷竟然真能和匈奴单于勾结上,从心底涌上来的后怕让他不断庆幸自己及时上岸,匈奴单于这样的人物出来,曹捷和汲廉的身份哪够?只有他才有说服力,那人头——
郝郡守瞬间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他咳嗽一声,叫过来甘冉问道:
“将他们押解回城,命府丞率人抓捕三族,对了,汲长,汲廉那边可曾动手了?”
“回郡守,卑职来时,公孙都尉已经派兵围住了宅院,至于是否抓捕……这就不是很清楚了。”
人传消息的时代,滞后性在所难免,旁听到回答的韩盈也没有意外,她也问道:
“这些证物你怎么找的这么快?”
“回韩刺史。”
被询问的甘冉脸上不由得露出来几分喜意:
“说起来也是奇了,这曹捷前两天不知道发什么疯,将这些证物都找出来换地方藏,这过程被一个下仆给看到了,那人看到卑职率兵进来,当即问是不是查这厮与人勾连的证物,而后便给卑职指了位置。”
好家伙,原来是这么回事。
大致能确定曹捷为什么发疯的韩盈也有点想笑,什么叫做自己人坑自己人啊!
不过总结这件事肯定不能这么说,韩盈气度沉稳的开口:
“行正道者,天助之,曹捷此人多行不义,如何不自毙于此?”
郝郡守总觉着这句话有敲打自己的意味,他神色僵硬的附和道:
“正是,正是。”
没有人接话,气氛有些尴尬,正当甘冉想着自己要不要请退离开,将犯人压回去时,新的骑马声突然传了过来。
刚经过抓人的大事,在场的众人对马蹄声极为紧张,一听到便全都扭头望了过去,这次来的人不多,只有十来个,骑马的速度也不快,能听到声响的时候,就已经离他们很近了,稍微一等,人就已经到了近前。
为首的人是大家熟悉的鲁都尉,他身后是两个女人,一个衣着光鲜亮丽,腰板挺直,气态绝非寻常妇人,有眼见的人立刻认出来她的身份,是宋院长带来的周女医,和他们是同僚。
可另一个女人就就有些古怪了,衣衫褴褛,面容枯槁,腰背不自觉的弯着,看起来更像是仆人,可偏偏下来的两位对她都很……尊敬爱护,鲁都尉亲自上前扶她下马,往这边走的时候,也是周女医亲自搀扶着她。
这举动很快让人想起来刚才韩刺史所提到的话,看着那似仆女子走路一瘸一拐的模样,有人忍不住低声询问道:
“此女难道就是被曹捷所役医者?这……”
“当真是好生凄惨。”
“即便为女子,可终究也是入秩的官吏,曹捷竟敢如此行事?”
“无法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