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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节(1 / 1)

难又怎么了?她又不是小孩子!

皱着眉,细君努力整理自己脑海中混乱的线,好一会儿,她才抓到了头绪。

“这样说的话,无论是窦太主、有表亲成婚的人家,都不会让表亲通婚有违天合的说法在长安流传,可偏偏长安就是有,还能让巴郡的上计吏听到,那传的范围想必很广,肯定有更大的力量在背后推动,而能比这些人还要大的,只有陛下了。”

天高皇帝远,细君感受不到皇权的威力,说起来也没有多少忌讳,但得出这个结论的她还是有些吃惊:

“陛下为何要这么做呢?”

“天家之事,一举一动皆为国事,废后废的不只是皇后,是皇后背后牵扯的所有人。”

看孙女终于想到了这里,巴郡郡守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汉国未有无子皇后做太后,可百年之前的诸侯国却有,皇后与陛下为表亲,即使夫妻,也是亲眷,应是皇帝最好的助力,即便是无子,也能办法解决,不到必要的时候,陛下不会提废后之举。”

不必要的时候不会废,必要的时候呢?

细君想起来馆陶公主被尊称为为窦太主,还能在驰道(皇帝专用的御道)行车,更不要说所得的赏赐,以及窦太后……

“她们已经不是助力,而是阻挠了。”

“是啊。”巴郡郡守微微颔首:“只是废后不是件易事,就如昔日高祖吕后,景帝薄皇后,一个不可废,一个能废,其因便在于局势,以及陛下的势力。”

“我好像明白为何会流传起来了。”

细君眨了眨眼睛:“陛下登基,上有窦太皇太后,甚少能处理政事,三年前太皇太后薨殁方才掌权,只不过时间尚短,权暂且不多,还是要给窦太主脸面,所以才会如此,不过大父,为何要让我想此事呢?”

“能给天家递台阶下的,哪里会是凡常人?”

巴郡郡守手轻轻拍打着矮榻:“细君,你父是我三子,如今我还在也罢,日后等我走了,最多也就是分些田产,谋个县官,这样的院子,衣裳,数量繁多的仆人……你再也无法享用。”

细君脸色一变,立刻反驳道:“南越武王能活到一百零三岁,大父也——”

“不用说那些虚话,我知道自己身体如何,而且,你的婚事至今未定,不就是受此影响么?”巴郡郡守摆了摆手,打断了孙女的话,他盯着对方,极为认真的说道:

“女子在世,机会于男人少的不是一星半点,巴郡多女杰,却也不过是贩妇女商,外界更不用多说,你几个兄长还有它路可走,可你只能嫁人,偏偏内外皆无好人家求娶,原本我觉着,你后半生只得清苦度日,却没想能出个韩婴这样的人物。”

“她身份虽低,能为、名声却都不差,甚至能参与废后这样的国事,即便是女子,前途也不会太差,妙的是,她现在还是一介县吏,你做为郡守之孙前去,拜她为师,不仅不难,还会受其重视,跟着她潜心学习,进,能受其提携,退,你能带着医术回来,再享富贵。”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巴郡郡守有些口干舌燥,他端起来茶杯喝了口缓了缓喉咙的干涩,又道:

“只是巴郡距离宛安能有两千余里,其中苦楚,自不必我多言,细君,我问你,你是要出去求学,还是打算留下来,找个低些的人家嫁过去?”

面对这两份选择,细君根本给不出答复。

她当然不想后半辈子过极为清苦的生活,但对于去两千里外的宛安求学,细君心里同样生出了抗拒,蜀地多山,想走出去,需要秦岭和大巴山,翻山越岭,道路难走,其中的褒斜道地势险峻,稍不注意,人就有可能葬身于滚滚河流之中,更不要说有可能遇到的豺狼虎豹……她,她走得出去吗?

蜀地的细君正面临人生最大的抉择,而刚刚被两人讨论的陈皇后的人生,则已经落下了定论。

废婚,另封石邑公主,食三千户,暂居长亭殿。

于旁人而言,这应该是极大的荣宠,自古以来,被皇帝、诸侯王厌弃的皇后、王后,不是被废,就是暴毙,从来没有废除婚约,将其封为公主,享三千食邑的存在啊!

但对于身处其中的陈皇后,不,陈公主来说,她并没有赢,真正赢的,是陛下。

如今的陛下已经逐步掌握了属于他的权力,废婚成功,更是代表着以母亲为首的权贵对陛下的后退称臣,即便是有这么一层封公主的遮羞布,也掩盖不了她其实和被废差不了多少的处境。

毕竟,谁敢娶皇帝娶过的女人呢?她此生大多要一直这么寡居下去了。

不过陈公主也不在意这个。

未来的人生一眼就能往的到尽头,若是旁人,恐怕还会觉着枯燥乏味,但对于陈公主来说,她只感觉自己浑身轻松,身为皇后的重担、不能生育带来的压力和绝望,皇帝忽冷忽热态度,和母亲索求要求混合在一起引发的慌乱与焦虑……全都随着废婚而烟消云散。

她的人生,再也不用受旁人摆布了。

心态放松,又没有皇后管理后宫的事务烦扰,陈公主在长亭殿的生活反而变得极为惬意起来。

说起来也好笑,之前她是皇后的时候,刘彻数日都不愿意过来看她一眼,如今她成了陈公主,刘彻又突然愿意过来找她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两人的感情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陈公主自己一点都不想再和刘彻有一丁点儿男女关系,对方心冷的简直可怕,沾上就没有好下场,而刘彻呢,他也不会想生出来个畸形的孩子,更不想再被馆陶公主找到机会兴风作浪。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愿意往这边跑,纯粹是因为上手政事遇到了不少阻碍,需要有个人能吐槽一下,而这个人还不会泄露出去,被有心人利用,自身也不会对他造成威胁,最好还能不怎么畏惧的回答上几句,那,陈公主就很合适了。

看着倦怠梳妆,只用发带绑了头发,连珠钗都不带的陈公主卧在来自宛安的软榻翻书,旁边备着果脯茶饮,身后侍女执扇听候,一派岁月静好,闲逸安详的日子,过来的刘彻顿时觉着心好像扎了一刀。

“外面都要翻天了,你这儿倒好,可真是清闲。”

“喔?”陈公主抬起头,看刘彻十分随意的坐下,明摆着又要唠叨朝堂之事的样子,十分配合的问道:

“朝中的大臣又给你气受了?”

“是啊。”汉武帝没掩盖自己脸上的倦色,一张口,全都是吐槽:

“郡国上计,宛安县一个县的税收竟能抵得上四个县,偏偏其中有不少新立的税名,分不出这部分税收到底归于大农令还是少府,为了此事,大农令和少府已经争执了一个多月,更不要说医属已经扩到了整个山阳郡,它该归谁,要不要收税,怎么税收……这些问题吵的朕头都要裂开了!”

君权神授

闻言,陈公主不由得微微皱眉。

对于前朝的政事,在刘彻还在时,她没有插手的资格,但做为太皇太后的祖母却有,她的眼睛很早以前就不太能看得清东西,所以早些陈公主陪伴祖母时,经常为其读朝中大臣的奏报。

只是那时她还年幼,也无人教导,并不理解那些奏报背后的含义,倒是现在多看了些从宛安来的民间乐籍,也逐渐理解了那些奏报的含义,以及真正的民生如何,现在听刘彻这样说,陈公主也没有多少心情看书,她表情多了些许严肃:

“宛安正常上计的税收争起来也就罢了,为何医属也要起争执?”

长亭殿不是后妃居住的地方,但它还在宫中,陈公主前一两年处于风口浪尖之上,身份尘埃落定后,不仅自己极少外出,还约束宫人少与外界交往,对外界消息所知就显得极为迟缓,刘彻也不意外她不知道此事,他解释道:

“一个县医属,每年都能收拢上百万钱的药材,山阳郡总共二十二个县,接近二千万的药材,数额大,肯定有人想收,大农令认为药材是田产,而田产本就应缴纳赋税的,而少府认为,行医收钱,与贩商无异,应改为商籍,并缴纳市税。”

“可我记得,种药没用田地,而是宅院前后的零散地吧?”

陈公主简直要被这个两个提议气笑了:“再者,农户所种药材各不相同,价值也各有高低,按钱,按量,都有人受损,分的细一些,那就更全是空子了,若有人上下其手,岂不是顷刻间便要将其蛀空?至于看病缴纳市税,药价必然继续上升,这如何让农人平民再看得起病?”

“正是如此啊。”一想起来此事刘彻就头痛。

实话说,那么多药材放那里,说他没有心动那是假的,但这玩意儿实在是太难收取了,不同药材价值没办法衡量不好收是一点,能不能控制住收的人不钻大空子,收的到底是钱还是药材,收后如何储存运输之类,都需要解决。

以上这些问题,虽然难,但以韩盈的能为和那些女医来说,努努力,或许还是能做到。

但看病比之行商,也要收税这点,刘彻是真不敢动,甚至于连要不要收药材税他都在犹豫。

无它,韩盈弄的这套东西着实过于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毕竟这些药反作用于民,对人口提升的作用极大,但这种提升太过于脆弱,稍微有个外力影响,可能运行就要出现问题,而后提上来的人口就要降回去,这降的过程,肯定会伴随更大的混乱……“只是,医属势大至此,即便是不谈赋税,也应明正法理,规范职位事务,可朝中大臣争执数月,仍给不出个合理安排,说什么韩婴医术极重,朕看,她给朕惹事的本领,比她的医术好多了!”

最近一段时间,刘彻不少烦心事都是被这个韩盈带来的,他忍不住继续说道:

“医属吵个没完,药材更要吵个没完,就连宛安县的赋税也要争执,就说那宛安如今行商病患络绎不绝,韩婴在城外建了库房收取租金,这笔税足有七十万钱有余,大农令说此地为县地,应归他下辖所有,少府说此为市贸行商所得,应归市官再缴入少府,争的朕——”

“朕真是一点儿都不想见到他们的脸了!”

在刘彻吐槽的时候,陈公主安静的做好一个倾听者该做的事情。

闭嘴,不说话,光听。

不过,嘴巴不动,不代表陈公主心里不想什么。

从情感上来说,陈公主对韩盈还算是有几分好感的。

毕竟,在她被所有人指责不能生育,身体有问题,精神几近崩溃的时候,是韩盈用大量的事实证明这不是她的问题,而是因为她和刘彻做为血亲在一起,才会没有孩子出生。

在证据出来之后,陈公主彻底的大哭了一场。

旁人眼里,她或许是担心自己的后位而哭,但陈公主清楚,她哭的是自己,直到那一刻,她才能放下心来,对自己,对旁人说她没有错。

虽然证实的结果使得她最后被废婚,但这总比日后被废后逼死好的多。

薄皇后,也没走多少年啊。

思至此处,陈公主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叹息。

脱离名利富贵场后,再回首,过往不过场是虚幻飘梦,看似荣华富贵,实则险象环生,还好她最终还算安全落地,也在这一遭中成长了许多,曾经许多看不懂的事情,如今也算是明白了。

就像是此刻,刘彻在她面前这么抱怨韩盈,真的是非常厌恶她,以及她做事带来的这些麻烦么?

当然不是。

谁会厌恶这样能干的臣子呢?难听点说,某个羊倌将羊养的更加肥壮,上面的管事在分羊肉的时候起了争执,让主子评理裁判时吵的主人头疼,怎会影响主子对羊倌的满意?

不过,陈公主又能敏锐的察觉到,刘彻对韩盈的满意中,的确带有其它的情绪看法。

一种……无可奈何,不知道如何安排对方的烦闷,甚至这种烦闷和满意互相抵消,逐渐演变成了如今对她的抱怨。

“那陛下可就想多了,明天不仅能看到大农令和少府,还能看到他们继续吵呢。”

朝堂复杂,就像刘彻过来向她说朝臣争执不休的事情,陈公主心里下意识就浮现出,这种事情,提拔韩盈,又或者让韩盈过来参与,不就可以解决了么?

但无论是朝臣还是刘彻,都略过了这个选项,这样的情况,让不想再卷入任何政治旋涡的陈公主也谨慎起来。

不过,她也不能什么都不说,母亲不再年轻,而自己尴尬的身份,也需要帝王的好感做为庇佑。

稍微反刺了一下对方,陈公主在安全范围问道:“陛下没私下让人询问韩婴么?”

“怎么没问?”

这一会儿,宫内的侍从已经搬来了让软榻,刘彻舒舒服服的躺进去:

“她全给否了,讲了一大堆道理,要朕既不能收药材,又不能收诊税,说的朕倘若这么做了,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噗——”陈公主不由得一笑:“她真敢这么写?那可真是胆大。”

刘彻冷哼:“一个女子,做到此等地步,这点胆子算什么,咦,你这儿的果脯怎么和过往有些不同?”

“用宛安产的红糖渍的,比蜜浆更甜些,也不黏手。”陈公主解释了一句,她在心里衡量着刘彻的态度,道:

“话说回来,虽说医人被划归匠人当中,与人看诊也是交易,但医人与木匠石匠之间,还是有不大同的,要真是以贾商来论,激其逐利之心,那病人家产能有几何,医者就敢收多少钱了。”

“这倒是。”刘彻赞同的点了点头:

“毕竟涉及自身性命,人哪还有理智可言?岂不是医者要什么他们给什么,就算是不给,若是涉及父母重病,为了孝道,子孙也要尽力去治,若是生出攀比之心,怕是卖子治病都能做的出来。”

说着说着,刘彻不由得皱起来眉头:“这样说,着实不能将医属当做贾商来看,只是……”

说道这儿,刘彻又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扶着太阳穴,发觉自己怎么都抓不住他想要的重点。

这样的情况,也不算太奇怪。

人类初期组建出来的国家,还有为国民考虑的部分,但随着时间的推及,国家的本质便显露出来,即: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机器,特点便是对下镇压,对外扩张或抵御外敌维持统治,无论是之前的诸侯国还是大统一的秦国,如今汉国,乃至整个封建王朝,其本质都是如此。

而当国家不断的从农人手中索取,索取粮食,粮草,钱,劳动力,次数多了,时间长了,统治者们便会美化自己的行为,称自己血脉高贵,是神的后代,血统低下的农人就该奉养他们这些‘神的后裔’,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骗术连他们自己也深信不疑。

于是,哪怕战国时期,孟子提出了民贵君轻的理念,秦末陈胜吴广也喊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民众也爆发出令人恐惧的力量,但宣扬自己是靠着天命坐上皇位的老刘家乃至诸侯贵族们,对这些仍是嗤之以鼻的。

简而言之,汉朝,上层的思潮是天命,他们对上天负责,不对平民百姓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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