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诈骗犯也这么猖獗的
“哎呦这怎么可能”
楚田同样是没把对方多当回事儿,可当对方提及瓷器,她心里便咯噔一下,这事儿医曹正在保密,除了医属和乡女医,县里应该没多少人知道瓷器,她怎么会知道的
等后面结亲的话说完,楚田是彻底懵了,她一时间连路都没看,差点被地上堆的木材绊了一跤,还是韩盈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了一下,这才没摔下去,站直身体,楚田还是不肯相信的说道
“那可是济阴郡,又不是我们山阳郡,隔着好几百里的距离,济阴郡守怎么就能信医曹会嫁给他”
楚田的怀疑从逻辑上也说的通,女游侠刚想继续解释,旁边突然又响起来质疑
“什么嫁给他”
说话的是娄行,他在避开主道路的阴凉处躺着,躺椅旁边还摆了个安几,上面摆着茶壶茶杯,还有一碟炒豆,手里还拿着一包肉脯,韩盈看过去的时候,他正拿着切成片的肉脯往嘴里塞,看起来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应该是遇到麻烦了。”韩盈这么回答道。
她倒不太怀疑这个女游侠说结果,也就是济阴郡的郡守派了迎亲队过来,而且还是针对她来的,但这个过程,以及济阴郡郡守到底是处于什么目的,韩盈就有些拿不清楚了。
这个过来报信的女游侠太过于邋遢,韩盈不太想将其带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对方一坐,回头打扫散味指不定需要多久,她还得在房间里办公呢,看娄行发问,他左边就是庭廊,边上有能做的位置,韩盈招过来个医属的仆伇,让他将马牵到马厩,这才对着女游侠说道
“这是我长辈,此事重大,就在这里说清楚吧。”
女游侠也没多想,她看了看木质的庭廊,也没有坐上去,而是随便找了块石头,而旁边将口中肉脯吃完的娄行问道
“我怎么听有人说济阴郡守要娶你,连娶亲的队伍都快到了,这不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有人算计”
“是。”韩盈还未说话,那女游侠已经说道“这和耿成那狗贼脱不了关系,此事就是他一手策划”
提起来这个人,女游侠脸上愤怒的情绪就有些掩藏不住了,她道
“不瞒医曹,我是定陶人士,姓辛,字为玉,家中略有薄资,当年家父给我选婿,便是受了此人的哄骗,不仅收了那男夫家的聘礼,还拿了我父的谢礼,两方都未亏待于他,可等我嫁过去才知,我那丈夫竟是个瘸子”
这话刚说完,娄行的表情就变了,他微微皱眉,脸上克制不住的出现了几分厌恶。
而女游侠,不,应该叫她辛玉,她在提及此事的时候,眼睛里简直要冒出火焰,只是家丑不可外扬,她又刚到宛安县,也不太清楚韩盈的性格如何,便将自己被丈夫一家欺骗的愤怒先全压了下去,又继续道
“身有瑕,仕途无望,我父不愿我继续这婚事,原本想与对方退亲,只是夫家势大,不愿意退婚,我父抗衡不得,原本想劝我就这么过下去,只是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便留书一封,带着些许钱财离家,开始追杀这耿成。”
好家伙
这辈子就在宛安县打转,生活范围没有超过百里的楚田眼睛瞪的发直,她最近补了不少地理知识,面前的辛玉说的要都是真的,那她从定陶出发,追着那耿成前去了济阴郡,再从济阴郡跑到山阳郡的宛安县,再算上中间找人,那来回能有上千里路,全靠自己一个人,她怎么撑下来的
韩盈没有楚田那么惊讶,毕竟她有后世的地图在手,她这方面记得不太牢固毕竟用不到,不过大致她还是清楚的。
面前的妹子,其实只是在菏泽临清外加济宁这后世三个市的范围内打转,当然,在后世这点路程算不上什么,火车几个小时就到,可放在现在,基本上只能靠两条腿走,那能走下来的,绝对是狠人中的狠人,毅力和能力都强到恐怖。
敬佩之余,韩盈不免又有些叹息。
也只有这样的狠人,能在婚事已定,父母都摁头要求她认命的情况下,勉强挣脱来自父母和夫家的枷锁,只是,代价还是太过于沉重了些。
毕竟,能让女孩儿也学下这样武艺和本事的家庭,怎么可能是略有薄资那必定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可对方如今衣衫邋遢,臭的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过澡,衣如此,食更不必多说,这样的日子,连韩盈都无法接受,也就是这辛玉能忍得下来了。
韩盈没有错过辛玉在提到夫家时的不满和厌恶,能让她坚持下来的,恐怕不只是对耿成的恨意,还有宁愿自己吃苦,也不愿让夫家拿捏,顺带送他们个人财两空的意思在。
这样的烈性子,倒真是有意思。
没有掩盖对对方的欣赏,韩盈继续问道“我信你说的话无假,只是这耿成到底是何许人也,能有这么高的骗术连郡守都信了”
辛玉皱起来眉头,她着实不愿意提及其人,却又不得不说道
“耿成极擅口舌,多与人交往,知晓很多隐秘之事,更让人防不住的,是他擅长投人所好,再加上模样气度看起来甚是可信,被他骗,实在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就像是我的婚事,我家有财无权,想寻门好亲事,就”
辛玉不想多提此事,她止住自己的情况,将话题转移到韩盈身上
“济阴郡守极为贪财,上任后便派督邮向各郡索贿,那耿成便是利用的此点,韩医曹有所不知,那瓷器中的精品,在济阴郡已经卖到了十万的高价,耿成从行商口中探听到您的身份后,让人宣扬的到处都是”
“好吧,我知道为什么这济阴郡守会信这耿成,派人迎娶我了。”韩盈无奈的扶额
“这哪里是娶我,分明是娶他心爱的金矿啊”
这话有些促狭,楚田没忍住笑了一声。
“行了,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韩盈略微沉吟,而后抬头向辛玉问道“想来,这济阴郡守派来迎亲的人身体都挺不错吧”
“能有二百多人,大部分都是习武的好手。”明白韩盈意思的辛玉说完,忍不住又补道
“这些人极为警惕,把耿成保护的极好,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一路都找不到机会杀他。”
“这么多人,看起来不像是结亲,是抢瓷坊啊。”没什么武力的楚田不免担心起来
“医曹你能应对吗”
“不过二百多人而已。”过往一直是放荡不羁,懒洋洋状态的娄行少有的露出来毫不掩饰的杀意:
“只要将耿成制住,判罚后杀了就是,迎亲队若是聪明,那就原路回去,若是想闹事,也留下来便是。”
这样的应对方法,简直是将济阴郡守往死里得罪,辛玉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展开,她直接呆在了原地,楚田更是不赞同道
“对方可是郡守,怎么能如此行事”
“郡守都将脸撕了一半,直接过来明抢了,得罪就得罪吧。”没等娄行回答,韩盈就已经开口说道
“更何况,那耿成已经将我的身份宣扬的整个济阴郡全都知道,不和他对着打一场震慑其他人,后续还是会迎来更多的麻烦。”
辛玉觉着济阴郡守派来的人对耿成是保护,但换个角度,还可以说是控制,毕竟,一个年资产能够达到千万的瓷坊,吸引来的视线实在是太多了,济阴郡离宛安县相隔数百里,和前些天韩盈去方丘一样,没办法直接用强权和武力控制,他肯定要更加委婉合法的拥有瓷坊的控制权,也就是娶了她。
当然,娶也分强娶和文娶,济阴郡守压着耿成过来,明显更想来一场文娶,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迎亲队很有可能会去自己师父或者母亲面前,有耿成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前者也就罢了,后者韩盈很难保证她会不会被忽悠着同意了这门亲事,那可比黏了被人吃过的口香糖还恶心麻烦
“这事儿我得和师父和母亲说一声,多备着人,警惕着点,防止他们被骗着答应,或者签了什么不该签的东西。”
“老尚那边你说一下就行,他知道这事儿轻重,倒是你母亲这边”娄行摸了摸下巴,边想边说道
“我未曾见过她,听你兄长说,她不是无知妇人,可遇上耿成这样善于口舌,会操纵人心的,恐怕也容易出事儿,更何况你为人女,和母亲交谈总是矮上一等,这样,我和你一起去见你母亲如何”
这个时代的人,能够混到一定地位的,在人际关系上都不会太弱,娄行也是如此,就像他立马就看出了韩盈现在最致命的弱点母亲。
不只是母亲见识上不足,还有韩盈向她讲事情时非常有可能出现,儿女说破嘴皮,抵不上外人一句话,甚至父母还会得意的说,我给你做了好决定呢。
这种情况古今都有,和父母老糊涂没有半毛钱关系,纯粹是父为子纲的封建思想作祟,对父母来说,儿女就是他们的所有物,和奴隶是一个阶级,既然是奴隶,那怎么能有资格去劝主人,给主人提建议,并命令主人做事情
想翻天了不成
韩盈可以确定自己母亲郑桑目前还没有这种心态,但心态是最不可控的,高帽一带,再多来点捧杀,分分钟人就飘,到时候她之前之后说的话都和放屁似的,没办点用处。
当然,这种情况也能够破解,引入新的,重要性更高的外人。
娄行是大哥韩粟的顶头上司,完全的现管,这样的施压能够抵消掉耿成一定的吹捧,至少能撑到韩盈带着人赶过去。
就是娄行这么上心这件事,着实让韩盈有些疑惑。
她压下不表,而是同意道“好,我这就去和师父说一声,让下面的人注意着点,有情况好能尽快通知,说完咱们就去去东河村,早通知到位总比晚了强。”
娄行对这样的安排没什么异议。“可。”
见娄行同意,韩盈又对着楚田道“我得先忙这件事,账务签字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你先为辛玉安排住宿吧。”
说完,韩盈将目光投向辛玉,还未等她开口,辛玉便主动说道
“走这么远的路,我也撑不住了,只希望韩医曹抓到那耿成的时候,让我前去观看他的死状才好”
韩盈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安排好辛玉,韩盈骑马返回县衙,直接去了师父的办公室,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
尚傅对此倒也不意外,他同意了韩盈的请求,又补充道“济阴郡守不知你将瓷坊献上,难保没有生了他心,若是借机打听瓷器为何物,抢瓷坊里的人就跑也是麻烦,这样,我派人将瓷坊也保护上吧。”
“好,多谢师父了。”
在自己地盘里做事就是方便,身边人随手出个力,事情基本上就出不了什么纰漏,只剩下母亲那边需要补全的韩盈刚想走,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娄行的模样,她停下脚步,忍不住问道
“对了师父,娄叔今天的情绪很不对,尤其是提到耿成的时候,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他,唉,我都忘了这茬了。”
尚傅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他有这样的性子,也是来源于此,这对他来说也是根刺,日后你记得莫要他面前提”
娄行过去
韩盈听师父将娄行的过往一一讲了出来。
娄行过去,其实和辛玉非常类似,都是遇上了骗婚。
战国中后期,墨家的地位便开始逐渐下滑,到了汉代,墨家和匠人已经没什么区别,学墨家而非黄老的娄行,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家产,其实都算不上多高。
在生活压力下,少年时代的娄行和后世的小镇做题家一样,都是勤奋苦读的好学生,而娄行的在建造上别有天赋,十六七岁就能独自承担一些基础的建筑工程指挥,赚取不菲的家用。
能带来收入,那在父母眼里便是‘成人’的体现,再加上年龄差不多了,娄行的母亲也就开始张罗着给他娶妻。
因为娄行父亲患病身体不好,是娄行在支撑门户,娄母对娄行的意见还是比较尊重的,说婚人上门的时候,便让他过来提了要求。
彼时的娄行才刚做为成人没多久,再加上家庭的重担,本性一直在被压抑,不过有了权力,娄行还是试探性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想要个漂亮活泼点的妻子。
这点,娄母没有反对,说婚人更是连连答应。
看自己意愿得到认可,娄行对结婚也开始有了期待,期间还被说媒人远远的看了眼带着帷帽的未来妻子。
对方姓董,尚傅不知名,暂且称呼为董氏女,她身材很不错,隐隐看到的眉眼也很漂亮,把娄行高兴的不行,就等着抱美人归家了。
结果婚礼当晚一看董氏女全脸,娄行直接懵了。
她下半张脸有一大片青黑色的胎记,张牙舞抓的,从右脸蔓延到鼻子上,丑的不忍直视。
说好的漂亮妻子结果变成丑颜女,娄行坚决不能接受,要退婚。
而董氏女看娄行这个反应,她也懵了,说婚人不是已经说了我长什么样的吗?你是知道我长的不好看才娶的啊,我家里还给了那么多陪嫁呢!
两个人一对信息,这才发现说婚人两头骗,从娄行这边拿走五千多钱,从女方那边拿走一万四千多钱,合计两万钱的谢媒礼,要是加上中间说婚时请他吃饭没法计入的钱,那这个数字还得更高。
这下,娄行简直是要气疯了,当时宾客还没有散去呢,立马就去找这个说婚人,结果人家早就带着钱消失了,连根毛都找不到。
罪魁祸首跑了,可烂摊子还在,婚娄行不想结,他回去和董氏女商量要不婚事作废,结果董氏女二话不说,直接扯了腰带当绳子就要上吊。
没办法,这倒霉姑娘因为容貌问题相亲数次都没有嫁出去,家里人一直被人议论,如今好不容易嫁出去又被退回,那旁人的一口一个唾沫能直接把她淹死,更不要说为了嫁人,家里给说婚人那么多钱,退回去亏的把她卖了都补不了窟窿,成本太高,她根本承受不起失败的代价。
而娄行则更头大了,刚结婚妻子就死家里,他们家这是什么凶恶杀人的地方?就算是知道原因,别人也得在背后戳他们的脊梁骨啊!
在董氏女的逼迫下,娄行只能捏着鼻子表示这婚结了,不退婚。
待第二天娄行父母见董氏女,看到她容貌又知道事情经过之后,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硬认了这个儿媳。
一开始,娄家全家都没给董氏女什么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