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促成一单生意的韩盈心情很是不错,酒足饭饱后,梁奉态度放得很低,为其牵马执鞭,直至快医属时,他才说道:
“今日多谢医曹提携,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好事,还请医曹莫要忘了我啊。”
韩盈笑笑,给了个横模两可的回答:“哈,日后再说吧。”
这种顺带的事情,韩盈转头就把他丢在了脑后。
一来一回折腾了两个多月不来医属,回来的韩盈居然还有些陌生的感觉,她看了一眼排班,在脑海中快速的安排了一下未来两个月要做的事情,刚想去找于秋的时候,听闻韩盈过来的楚田赶紧拿着一卷竹简小跑了过来。
“医曹!”
楚田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焦急,像是遇到了她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一看到韩盈,仿佛心立刻回到了肚子里,扭头四下望了望,在确定没人之后,这才开口说道:
“出大事儿了,去年的账不对!”
“嗯?”
韩盈微微皱眉,又快速放开,询问道:“什么账不对?”
“是去年的药材,你看。”楚田靠近韩盈,将手里拿着的竹简摊开,左手拿着,右手去指上面的字,边指边道:
“这儿,平村各项支出加起来,比其它地方足足多了八千六百九十一钱!”
韩盈低头看向这几串数字。
她前世没有接触过会计,也就是刚上大学时,第一个月手头没有松紧,一口气狂花了千多,被父母询问钱花哪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买了好多没必要的东西,后来就有了记账的习惯,很简略,只是收益和支出两种,好在拿到如今教给女医们是足够的。
因为农人药材的销售对象只有女医,由女医统一计入整个村的药材数量后,拉到乡里,然后再次统计,调配,一部分送到县里,另一部分按照女医们本村缺失的药材需求重新再分下去。
交易过程不是特别复杂,只有两道,所以账目整体上还是比较简单的,运行的这两年没有出现过太大的问题。
只是,人性贪婪,涉及这么大的金钱流转,时间久了肯定会有人止不住想要动手,韩盈已经设置了医属查账,这就像后世的审计,可没想到,这才过去两年,就有人可能开始作案,她微微眯了眯眼,将这几串数字和竹简上其它村的数据核对了一下,就发现了问题。
平村这八种药材的数量,每项都比其他村高,高出二层左右。
紧接着,虚开发票四个字就从韩盈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每一种药材的习性都不一样,有些一年就可以收获,而有些需要两年到年才可以采摘,甚至采摘的时间、部位都有所不同,对于大部分农户而言,他们的种植药材的偏好更倾向于一年收、处理简单,占地少,最好避开农时的药材,如果做不到,那他们也会只专注于一项,因为这能让他们减少耕种成本和风险。
其次,由于如今仍旧有着人口禁止流通的要求,道路不便和交通工具的匮乏,粮食的流转与购买也不像后世那么容易,农户家庭都倾向于先保证粮食生产足够,然后用轮休又或者是房前屋后的土地种植出来药材,除非是一些大户,否则很少有人会大批量的种植药材。
平村药材计量不对劲儿的地方就在这里,总和量大,平均到一户农家也得空出来一亩地才够,而正常情况下,不可能一个村所有户都这样去做,也就是说,可能只有一半的家庭,一口气减少了两亩以上,六石粮食的收成。
今年可是统计的去年的情况,没有绿肥,直接少了一个成年人大约个月的口粮,岂不是太过于冒险?
倘若是大农户多种药材,他们也要减少自己耕种成本和风险的,大农户要么只种一种药材,最多也不会超过种,而这和平村记载的数据相悖,总之……这个数据的确很不对劲。
韩盈皱紧了眉头,她沉思了片刻,目光逐渐移到了楚田身上。
不对,连自己都只是怀疑,楚田为何如此笃定的说账不对,而不是‘有问题’?
毕竟,减少一亩地粮食种植药材,用来直接和医属换取交人头税的钱也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剩下的钱才也可以买其它所需的物品,亦或者作为储备,若是平村的女医威望足够高,她也是可以做到这点的。
她还如此紧张的过来找她,而不是向于秋上报……
韩盈突然询问起来:“楚田啊,是不是有人和你说过平村的事情?”
楚田正等着韩盈发怒,没想到对方冷不丁的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超出预判的询问让她顿时慌乱起来,她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想伸手去捂,却又不敢伸手,一时间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看楚田模样,韩盈就确定了自己的所想她继续问道:“是谁?同乡里的女医?”
楚田更加懵了她直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便发现自己这样的动作有多么愚蠢完全是欲盖弥彰她放下手不可思议的说道:
“医曹您可真不愧是月女啊神了!我还没说您就都猜到了。”
韩盈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只是十分平静的说道:“把情况跟我说一下吧。”
这样的表情让楚田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紧张的开口解释起来。
事情要从韩盈走后说起。
为了保障底层的女医也能有医疗教育资源除了乡、村的优秀女医能够来县里调换县里也会组织女医下去进行为期半个月到一个月不等的教导今年正好轮到楚田当时有一个非常好学的女医徐饴一等到她空闲就会过来问问题还会给她端茶倒水态度极其热络。
时间久了楚田对她印象便非常深刻不知不觉间也说了自己的家住在哪里还提到自己教完之后要回家看看。
不过说过此事的楚田还没到家就被徐饴堵在了半路上神神秘秘的告诉她平村虚报账目的事情还以自己日后能否继续行医作为担保指认平村的村医并远远的在村外指了平村的田地给楚田看。
楚田还很年轻经历的事情不算多突然送到她手上这么大的一个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于是徐饴给楚田出主意让她等一等等韩盈回来告诉她让她来处理。
原本徐饴是想把自己摘出去的她千叮咛万嘱咐希望楚田不要把自己说出去因为她害怕日后会被报复当时楚田也是答应了只不过没有想到韩盈这么快就发现了问题现在也只能交代出来了。
韩盈有些沉默她看着楚田稚嫩的脸庞想着她今年好像还没到十六岁的年龄……算了这次被当枪使就被当枪使吧以后叫于秋提点提点多长点心眼子。
把整个事情说完的楚田还有些忐忑不安韩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
“这事你做的很好先不要和别人说回去正常把账整理好这件事我过两天会处理的。”
楚田将自己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她相信韩盈不会骗她:“好那我先拿着账回去了。”
看着楚田离开韩盈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这次的账和过往不同不是有人欺下瞒上而是有人瞒下欺上这绝不是一个平村的女医就能做到这件事情肯定还得有乡医打掩护还好县里人少除了楚田固定外还需要其她女医随机抽签查账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可惜
她们容易出另一个问题。
不了解基层情况被看似正常的数据骗过去。
就像她也不敢百分之百确定这数据就是假的一样。
问题得抓漏洞也得补韩盈思索着解决办法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情。
才两年不到就已经有人敢虚开发票贪钱还一口气贪了八千多钱的大案那对于更基层的村医来说她们真能保证自己的手脚很干净或者说没有在其它地方犯点‘无伤大雅’的小错吗?
而现在这个‘小错’又到什么地步了?
我也得去乡里多转转才行了。
韩盈将这件事提上日程比起来正事庆乘就更加需要快刀斩乱麻的解决掉在对方和自己商议好丝绸运输之后不等对方开口她就直接问道:
“说起来我看庆公的宝驹甚是高大威猛之前没来得说现在春天快过去再不说就要来不及了索性厚着脸皮问问这宝驹……我能借来给家中的母马配个种么?”
重回合作
庆乘原本想找个借口说些私人事情,好拉近一下两人的关系,可他完全没有想到韩盈会提这个,这让他酝酿的话直接被堵在嘴边,一句也讲不出来。
世间好马难求,尤其是大父的宝驹,那是从胡商手中交换来的,因没有骟过,价值更为昂贵,过往也有很多人捧着钱财想要过来求配种,若是男子说出这话,庆乘也不会觉着感觉奇怪,但当这话出自于韩盈之口,于是难以言说的违和感便从心底升起,实在是让人觉着别扭。
庆乘僵坐着,他看着韩盈的眼睛,对方眼神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似乎是对刚才所提的马匹配种,又好像是对着他,一人间没有任何暧昧的气氛不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庆乘总觉着对方看自己就像在看一个有意思的孩子,或者是其它东西,总之,那就不是一个女人看男人该有的眼神。
是了。
庆乘快速过来怎么回事,配种和交合有关,若一个女子对男人有兴趣,那在暧昧阶段,她不会有这么粗俗的表现,而等两人关系近了,她再提及这种事情,那就是在做一些暗示,但韩盈完全没有这两者间的态度,那匹价值十万多钱的宝马,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只能配种的公马,仅此而已。
马如此,那,人呢?
庆乘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这个意思,毕竟对方表情太过于寻常,可不同情景下说出的话就是代表着不同的含义,庆乘很难不至于多想,这让他突然觉着对方原本还不错的面孔,一瞬间变得极为丑陋可恶起来。
这是一种来源于两性关系中,自己无法掌控对方的愤怒,只是没人愿意承认自己的弱势,那将问题推给别人,是最快缓解自己的办法。
好在,庆乘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而且他还很年轻,还没有多么膨胀的男性权欲,在这种情绪扩大之前,他便清醒了过来,自嘲的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我又有对她没意思,想这么多干嘛?’
剥离出自己有可能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匹优秀配种公马的身份后,庆乘再看韩盈面孔,就觉着她没有那么惹人生厌了,他放松下来,想了想,笑着说道:
“韩医曹也想养马?”
韩盈看着对方,语气极为随意:“嗯,试试能不能养出来几匹不错的家用。”
配个种而已,又不是后世的赛马,有血统的要求,庆乘也没什么不愿的,毕竟两人还谈着这么大生意呢,略微思索,就应道:
“宛安县的平坦地都被拿来做农田了,没跑的地方,养不出多好的马,不过种好的话,生出来的马驹肯定能长的更大些,既然医曹想,那配就是了。”
那匹宝驹的身价太高,庆乘也不是普通人,韩盈不能放手不管,直接让人家自己骑着马去东河村,有生意也不能这么轻慢,她也开口说道:
“我明日有空,还请君一同带着宝驹前去。”
约到人了,但结果显然不是大父想要的样子。
回到家中的庆乘,抬头就看到自己庆侯四仰八叉躺在软榻上,看起来就像是个含饴弄孙的慈祥老人,可一看到自己回来,他就立刻绷起来脸,问道:
“今天聊的怎么样?有没有进展?”
“有吧,她请我带着赤飒给家中的母马配种来着。”庆乘说完,不出意外的就看到了大父的整个人都僵住的模样,好半晌,他才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这是女人能做出来的事儿?”
“女人当然能做得出来,也就是男人面前的女人做不出来。”
不可否认,庆承对韩盈是有好感的,这份好感是随着他对方了解越来越多后,建立在对方的能力上的,做朋友、生意伙伴都是很放心的事情,甚至这份好感也可以带入到男女情感中。
很简单,人就是慕强,无论男女,都会喜欢强者,韩盈有极高的见识,讨论丝贸的时候,对方随口说出来的建议让他茅塞顿开,更不要说她举手投足间由实力支撑的自信,如果不是需要保证自己后续的利益,一瞬间庆乘甚至有生意怎么做,全由她安排就好了,自己只需要听吩咐做个马前卒就好的冲动。
可这终究只是一份冲动而已,庆乘不会放手自己的权益,韩盈又怎么会呢?即便韩盈没有将自己的野心挂在嘴边,庆乘仍然能查觉得出来,她不是一个会屈膝人下的妻子,至少不会对自己这样。
好吧,实话实说,就是对方太厉害了,他这点能力根本降服不住,尤其是夫妻关系中,两个人肯定要争得头破血流,还是当个利益伙伴吧。
庆侯也察觉出自己孙子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他生气的伸手指着庆乘,半晌没骂出来,最后气鼓鼓的挽尊道:
“还是你长的太差,不然早就把人带回来了!”
庆乘没接话茬,这和他长的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反正都快要走了,由着他说去吧,就是等回了林邑,得请母亲快点给自己挑个品行样貌都不错的女子为妻,省得大父总不切实际的乱想。
这么想着,庆侯带着马去见了韩盈。
配马这件事不是韩盈想到的,而是魏裳,当初庆侯刚来的时候她就瞄上了那匹宝驹,只是各种原因没找到空闲提,眼看着春天都快要过去,她都快急死了,好在韩盈抓着春天的尾巴回来,魏裳赶紧找她说了这事。
魏裳的畜牧育种究竟到了什么一个地步,韩盈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看徒弟这么急,她自然要搭把手。
马一带过来,被栓住的六匹母马就有点躁动,魏裳也是真敢赌,今年硬是空出来了一半的母马拖到现在还没有受孕,就是为了等这次机会,而嗅道母马味道的那匹宝驹也开始有些急躁,使劲挣脱起来庆乘手中的马绳,庆乘不敢多扯,赶紧松手,紧接着,那宝驹就跑到了母马群中去献殷勤。
看到这一幕最高兴的是魏裳,就差没举个小旗子拉个横幅在做个祈祷,希望宝驹龙精虎猛,最好一次就中,种子质量上层,生的小马驹和它一样高大才好。
韩盈对马片没有兴趣,索性想起来查账的事儿。
倒是庆乘表现很有意思,他一开始还有些尴尬,但很快便变得坦然起来,看韩盈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他便和魏裳攀谈起来,聊着养马的注意事项,哪个骑兵不爱马呢?而魏裳也熟知马的习性,两人相谈甚欢不说,在魏裳过去查看时,庆乘还一把拉住了想跑过去追魏裳的男孩,让他小心危险。
看到这幕的韩盈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庆乘的行为,明显是已经放弃追求,再次将她放到了合作伙伴的身份上。
说起来也有意思,从庆侯主持相亲开始,乃至庆乘后续的追求,以及韩盈变相的拒绝,都没有人明确的说出聘妻和不嫁的话来,庆侯从头到尾都只是在介绍自己孙子情况,庆乘‘追求’也只等人和说是有私事,而韩盈更是没有放什么狠话,只是和对方说了配马种的事情而已,在外人,甚至说,局内人看起来,仍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