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对方送走,韩盈也没有继续忙染布刺绣的事情,她站在原地,思索起来自己接下来对待庆侯的态度。
出个主意
韩盈不喜欢庆侯,这很正常,没人喜欢处处彰显自己高人一等的存在,但以后自己肯定会面临更多和他一样,甚至更加恶劣的上位者,难道她都能一一避开?
这当然不可能,她终究要离开自己的主场,那时候必然会比现在更加麻烦,危险,而现在,她有一个很好的练手机会,没错,就是庆侯。
对方对自己有所求,又在自己的主场,而且还有蔡彭中间调和,这是多么好的实践机会!错过才是愚蠢的行为,总归多条人脉能做个补充,比少条人脉缺条退路好的多吧?
这么想着,韩盈突然发现,她的确有些意气用事,而且拖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顺风顺水太久了啊。”
韩盈感慨一声,竟然能让不满的情感压制住了对方带来的利益,在为人处事上,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些。
她有些不确定的衡量着,自己要在和庆侯的关系中,达到一个什么地步呢?
一个良好的,能够互相信任的医患关系是其一,其次是主控权的争夺,她愿意和对方打交道,但不能进入对方的体系,接受他的pua,她不缺爹,所以,要做他的‘朋友’,若是能在这个基础上能有利益往来就更好,毕竟谁知道庆侯什么时候会死?利益往来才是维护下一代关系最好的办法。
一提到利益关系,韩盈又想起来一件事儿,说起来,庆侯出手这么大方,是因为林邑能煮盐贩马来着,这可是古代最暴利的行业了!
巧了,她的布做出来,总得有个销路不是?
韩盈转头向曹良多打听了几句。
因为蔡家没有更高女性长辈的缘故,平日里的人际交往都是曹良来,她也不局限于内宅,对庆侯和林邑也能说出来不少,但也仅限于情况上的描述,具体的地理位置,她是不清楚的。
这点和曹良学识无关,而是古代对于地图的管控极其严格,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些,但韩盈不一样,她手头可是有国家地图的,配合上历史课本和辅导教材上的西汉地图,韩盈能够大致确定,林邑的位置,应该往北,也就是渤海的方向,同时和雁门渔阳广阳两个边郡较近,是马贩常走的道路。
简而言之,只要布好,那卖的可不是一个林邑小县,是边疆两个郡连带着后续能搭上丝绸之路!
这可真得对庆侯上心了。
因为韩盈不在多问,左仪和曹良就布的刺绣开始聊天,后者掌握刺绣技术,其实力在郡里也颇为有名,看过对方绣图的左仪对她极为热情,而曹良迫切的需要对方提供大量的,深浅不一的染色丝线,双方互有所求,就需要的丝线颜色开始大谈特谈,相处起来极为融洽。
韩盈等了一会儿,待她们讨论完,这才上前问道:
“全服刺绣需要的时间太长,能不能先用滚轮印印图,再做局部刺绣?总之,能不能两旬内做出来整套的衣裳,我急着穿。”
“这……”韩盈的要求一出,左仪立刻皱起了眉头,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做衣简单,熟手一两天就能成,木滚轮现今已经雕了大半,打磨过后往上印即可,唯独这刺绣最耗时间,现今连要什么纹样都不知道呢,这哪有个定数?”
“不能这么赶。”曹良同样是摇头:
“华服也是挑人的,有些穷人乍富,位卑突升的,换上一身华服,却还是本貌,被华服一衬,就如东施效颦,邯郸学步般可笑。出现这样的情况,除了是外貌体态不足,还有选错华服的缘故,身量瘦的,不能穿肥大的华服,肤色黑的,不能穿过白,过于鲜亮的颜色……更不要说还有法所不允绣纹,若是被他人抓到了错处,那可是要命的,你连这件衣裳的用途都没说,怎么能给你做?”
一件衣服有这么麻烦吗?
等等,在现代由熟悉服装店由老板娘给自己一套搭配好,从不思考衣服怎么穿的韩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这好像是在做高定啊,那——
她这是挖到了什么宝啊?!
“我要去郡里上计,同时再献份宝,嗯……还得找找卖布的渠道。”
韩盈简短的解释了上献的瓷器为何物,曹良听罢,慢慢的回答道:
“唔,以我所知,下属见上官时,多以衣着简朴为主,按理你应该穿麻衣,最多不过是穿靛青衣,可若是献宝——再穿的简朴,那就有些做作,容易惹人生疑,而若是谈生意,那得显示自身财力,怎么华丽怎么来。”
解释过后,曹良又略一沉思,给出了主意:
“这样,现在天还不热,韩医曹你可以多穿两件,面见上司以锦衣做襦,加刺绣,外用八稯或者九稯做外袍,用印花,做个富样子出来,见豪商时再换个锦袍,也能显现出来实力。”
左仪在旁边听的眼亮,她闭口不发一言,却默默的把这些话全部记在了心里,而韩盈稍微一想,便立刻明白过来曹良的意思。
下级表现的太有钱可不是好事,这就是上赶着当肥羊了,别的郡还有郡守亲自索贿的事情呢,怎么可能不会落到她头上?上计最好穿的普通些,但她明显拿瓷器赚到了钱,再装可就惹人生疑了。
外袍是罩衣,宽大耗布又容易脏,有钱但没那么有钱的人,根本舍不得用锦做,这么一身很容易被认为是专门做来充门面的,让郡里那些人以为大头都被行商拿去也不是坏事。
想到这里,韩盈突然有了不好的联想,她的绿肥还有一年就能全县推广开来,师父的水渠差不多还有两年就能挖好,再加上其它的产业,延安县吸纳的财富将越来越多……就算不提别的,一个修水渠的大功,若是有人知晓,必然要想方设法的过来摘桃子!
那这次去郡里,所向外界展示的东西,还需要再斟酌斟酌啊。
韩盈思量着,道:“还是曹姐懂得多,就按你说的做吧。”
“好。你过来,我得量量你的尺寸。”
曹良也不意外韩盈直接答应,不是她自夸,而是宛安县如今就没有比她更擅华服的了。
拿出来软绳记下来韩盈身高臂长,曹良又拿着几块布在韩盈身上比对了下,最后选了一块偏深的蓝色布料转头和左仪商量起来。
这两人又开始聊得欢,韩盈顿感多余,再加上她还有事做,也就不再多待,吱了一声就走了。
回医属的路上,韩盈又想起来延安县的情况,财富有时候和咳嗽一样,根本没办法隐藏,只能拖延,拖延的越久越好,而在这个过程中,她最好爬的更高,或者和更大的人物有利益牵扯。
面对这样的现状,庆侯再一次跳入到韩盈的最佳选项里面,毕竟她如今只有两条路,郡直系上级和庆侯,相较于后者,郡内想要摘桃子的人太多,而且下手也方便,一份调令把尚傅调走就好。
但庆侯就不一样了,他根基太薄弱,没有多余的家人过来占据位置,甚至连他自己也处于被他人的窥视当中——盐马暴利可不是说着玩的,这等膏腴之地,肯定谁都想要。不过比起来韩盈,他更幸运,因为他本身就占据高位,而且有暴力守护自己的财富。
“可维持暴力也很要钱的啊。”
韩盈忍不住轻声呢喃,哪怕只是让亲信吃好喝好,那也是一笔极为恐怖的支出了,更不要说战马之类的配置,武装一个骑兵怎么都得两万钱,这就差不多值两块金饼了!
当家才知柴米油盐贵,韩盈就不信庆侯会不做这生意,不过——
“得一步步来,先把对方态度改了,再吸引对方上钩。”
韩盈细细思索了好一会儿,有了主意。她挥笔写下数份简牍,叫过来医属的护理,让她将这些分别送给周户曹和沈市掾等人,随后又收整了药箱,卡着庆侯应该是吃过午饭的时间去给他看诊。
庆侯也是个老油子,明明上午找蔡彭给自己看过,此刻看到韩盈也丝毫不见尴尬,还冲着她抱怨起来:
“这都八九天了吧?我这腿上的伤怎么还没有开始结痂?还有这药,就不能再改改吗?熬的稠一点,只有小半碗,或者是两口闷掉就行,省得本侯喝的什么都吃不下了!
漫长的治病过程中,患者必然会因为复原太慢而提出种种意见,毕竟这个过程太痛苦,只是面对这种真能按照他想法来治的,韩盈也不惯着,她直接拒绝:
“庆公,你的腿已经有了病变,常人一两个月长好的,你得用四倍的时间,急不得。至于这药,牵一发而动全身,稍微改了一处,其它都得出问题,还是就先这样喝着吧。
中医对药物熬煮饮用极为严苛,轻易不可改变,看着好像是某种玄学,实际上确是有不同效果在的,只是如今韩盈没有办法利用各种仪器去检测出来效果在哪里,但后世的西药,仅仅是胶囊的溶解设计都得专门列出来细分领域研究,就是为了保证某些对胃部有损伤的药物,不至于在胃部的时候就释放出来,中药熬成一两口,鬼知道会出现什么变化,她又没有办法把人送急诊室抢救,还是稳妥着来吧。
就是继续这么喝下去,人的确受不了,韩盈正好给对方出起来主意:
“市坊中有家酒舍,极其擅长烹煮菜肴,不过多以肉食为主,素菜不多,不过滋味也还不错,庆公可以尝尝看?
一个小县能有多少好吃的?
庆侯有些不太为意,不过韩盈提及治病外的事情,也是态度缓和的体现,这几天他也快要步入李肃李忠两兄弟的后尘,再不吃点别的改改嘴巴里的味道,也要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于是韩盈看完诊刚走,他就打发陈贺去酒舍买吃的。
不得不说,陈贺这些日子着实憋闷的紧。
若是在林邑,那他能在校场与人比拼武斗,外出骑马打猎,呼朋引伴的招人喝酒,又或者去女闾和女人私混……总之,日子也算过得精彩,可在宛安县这几日,除了第一天来的时候稍微有点动静外,剩下的每天只有熬药,担心,无事闲的都快要去数蚂蚁了!
现在突然有个能外出溜达溜达的事做,陈贺连马都不骑了,靠着两条腿就往外走。
开始钓鱼
之前骑马疾奔,到了这院子里也不曾出门,直到此刻,陈贺才发现这宛安县整个县城洁净的不行,哪怕他走的不是官道,还是看不见任何杂物,甚至路上还有手臂绑着黑布的人提着水桶,四处撒水,用以防止灰尘四散。
不得不说,干净的环境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就是陈贺总觉着这县城太小,比起来林邑没什么人气,偶尔有几个人经过,不是提着东西有事,就是看着正在务工,着实让人无聊。
“不可能啊,这里又不靠近县衙,怎么会没有游侠呢?”
陈贺摸了摸下巴,庆公身体不行,只能在院里憋着,听韩医曹的意思,这得留小半年才能走——他们总不能一直陪着吧?军营都没有这么难熬!总得找点儿乐子才行,不过这次出来得先顾庆公,嗯……回头再找人打听打听,他可不信这县里什么玩儿的都没有!
打定主意,陈贺也没有乱走,而是一路去了市坊。
这里可就热闹多了,到处都是人,卖货的买货的数都数不清,不知道韩盈所说酒舍在哪儿的陈贺正想抓个人问问,风一吹,一股极为浓烈的肉香直接往他鼻孔里钻。
什么肉这么香!
不用问人,陈贺自己双腿不听使唤的,直接就往香味飘过来的方向走,一拐弯儿,便看到了打着墨字招牌的左家酒舍。
这家酒舍明显极为火爆,过了午时,里面竟还坐满了人,时不时的有人拿着提篮和似乎和布一样的物什进去,然后装的鼓鼓囊囊的出来,陈贺又抽了抽鼻子,明显发觉这些人手中的东西,正是他闻到的香味。
“应该是这家了。”
陈贺觉着自己完全不用再多打听了,他饶有兴致的左右看了看,只觉着还真是新奇。
周朝时,为了方便诸侯国主进献,所以在路上设了客舍,这是历史上最早吃住一起的饭店。两汉时期,随着汉朝的不断强大,长安也开始建造同样的饭店,供外国使臣和商人食宿,这样的酒店被称之为‘群郗’。
也就是说,在如今,专供饮食,以各色菜出名的饭店是非常少见的,反而是卖酒,且为了更好的售卖酒水,捎带着提供一些肉食的地方酒店更多,这让陈贺觉得这卖的东西和招牌着实有些不相匹配,不过饭菜各色的香味勾的人胃中馋虫都要出来了,也没必要再多想什么,他等了个空闲,上前问道:
“店家,可有什么少油少盐的素菜?”
前面过来端盘子,端碗的,都是些半大女童,一看陈贺的模样就说不出话来,再听要求,顿时觉着这是有人来闹事了——菜没油没盐还有什么味道?机灵的扭头就往后面跑,准备去找主家,前面的账房还算镇定,接着对方的话就问道:
“客人说笑了,没盐油调味,这菜怎么会好吃?”
陈贺征了下,旋即反应过来:
“忘了说了,我这是给主家吃的,他身体不好,忌油盐,若是没有,那能不能现做一些?价钱好商量!”
过来的女店主听到了陈贺的话,不由得笑着接道:
“原来是贵客,若是想要单点,还请过来详谈。”
陈贺顺着声音望去,出声的女人穿的整洁,可外貌普通,手结宽大,满是老茧,和以往所见那些风味犹存的女店主完全不同,着实是没有什么可看的,他有些遗憾,但又多了几分靠谱的感觉,随即便走了过去。
女店主将陈贺引到了店面与后厨间的走廊中间,走廊外就是空地,摆着架子,上下都放满了新鲜的食材,还打了一口井,年轻又或者年老的女人们进进出出的,每个人都在忙碌,不是从井边担水,就是处理食材,还有小女童端着盘子从陈贺身边经过,那整只鲜亮流油的烧鸡让陈贺眼睛都有点移不开了!
待小女童离开,陈贺才收回自己的目光,他听着应该是庖厨地方传来很熟悉的刀剑相撞声和烈油滋啦的声音,略微疑惑,还未等他询问,旁边的女店主就已经开口发问道:
“不知客人的主家吃食上可还有其它什么忌讳?”
“油,盐,甜,肉要少,酒不能吃,米面适量……”陈贺将韩盈说的那些饮食禁忌全都说了一遍,越说,女店主脸上的笑容越僵。
不是,这么多禁忌,这病人还能吃什么?!
“这,我开酒舍这么多年了,还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不能吃的人。”
女店主扇着扇子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她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大概猜出来对方的身份,在确定对方不是来恶意找茬后,心里忍不住嘀咕起来,这人是不是得罪了韩医曹?可韩医曹也不是那样的人啊,嘶,那这人得的什么病,怎么这么多不能吃的?
“若是按照这样的要求,能吃的大概也就有鱼片,鱼丸,醋溜萝卜丝,葱烧豆腐,清拌凉菜,蒸鸡蛋羹这几样了,不知——”
陈贺又看到一个小女童端着炒鸡块从自己面前跑过,只觉着自己胃袋空空,饿的恨不得吃下一头牛的他,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几样,连带着我刚才看到的肉菜,以及你们店里其他有名的肉菜全上上来,我先吃,不,我先尝滋味如何!”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