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你们受伤的原因?”
询问的韩盈脑瓜子简直嗡嗡的,就这一扭头,好家伙,直接躺尸了个人!
受伤较轻的夏末试图给自己辩解一下:
“现在下雨,屋里面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挪屋外面,我们也没想到会来人,门口那么大的牌子呢,他是看都不看一眼,我们看见个人拿着匕首冲进来,也不能任由他砍啊。”
眼圈泛青,左鼻子塞着草纸止血,一个胳膊抽疼,另一个还在被消毒包扎的杜延完全不想说话。
如今医者的治疗手段有很多玄学部分,甚至还有人提倡‘以形补形’,也就是将人的某部分拿来入药,吸取精气神什么的,不过这种事情太过于发指,违逆人伦,所以被归入邪术当中,杜延有能力还有行动力,就是没有自控力,脑子一热就行动了。
毕竟,在他潜意识,他是个成年男人,又拿着匕首,怎么看,都得比两个矮自己半头的两个女人强吧?
可谁能想到,他一上前,这两个人便迅速反应过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两下,那剥尸体的刀子就扎他胳膊上了,紧接着另一条胳膊莫名其妙的反拧到了身后没了知觉,随即鼻子和眼眶便是剧痛,人直接倒在了地上,硬是来不及半点儿反抗。
这打击已经够大了,可谁能想到,这两个女人剥的尸体是死囚的,根本不是他想的邪术,而是为了提升医术,而这种事情整个宛安县居然都知道!
这话就夸张了,尸体解剖是最近几个月才有的事情,这和韩盈在教学越发困难有关,不亲眼看看内部构造,靠现在的抽象图实在是提不上去,所以她和师父商量了一下,开始用那些犯了死罪,已经判死并处死的死囚做解剖教学。
汉代人们的底线是灵活调整的,死无全尸,还得被扒皮抽筋对于大部分来说,肯定是不能接受,更不能让家人自愿捐献,但那些犯了死罪的死囚就没问题不说,想想他们死后还能为医学(自己未来求医)做贡献,那简直是让大家拍手称快的好事。
当然,目前大家能接受的范围,也仅限于该死的死囚和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涉及自己亲人还是疯狂拒绝的,韩盈对此也没有太强求,也就维持了现状。
毕竟,虽然医学技术要比伦理先行一步,但也只能走多这一步,再进那就不只是大家接受不了的问题,是很容易引发些不把人当人的事情。
就比如,当解剖无序发展且真的有了一定成果后,很难说某些权贵不会妄想通过换血和移植器官让自己达到长生不老的状态,而他们肯定不会直接给自己来,那找上几百上千个人做做手术试一试……很难说它真不会出现。
所以,韩盈克制的只用死囚,并轮换县里的女医过来学习解剖。
就是由于犯罪的特性,这些死囚大部分都是青壮年的男人,小部分是老点儿和年轻的男人,过来轮换的女医们还能认真学,而医属内的女医们随着次数的增多,已经开始不满足现状,这也是她们为什么会出门就讨论想要找这种病症的身体解剖观察病变。
甚至,再往前追,解剖院门半开着的原因,就是因为这群女医们本来在解剖尸体,可听闻来了患有新型寄生虫病例,就乌压压的跑去看人,为了回来方便,所以没关门。
而她们回来的没杜延早,是她们跑去药房问韩盈开的药方去了。
把事情理清楚的韩盈:……
她是不是得加一个从此以后解剖院解剖时必须内部上锁的硬性条例?
果然,医院每一个摸不着头脑的奇葩条例背后,都有一个更加奇葩的事例!!
多画点图
杜延满肚子懊悔,他声音闷闷的说:“门口压根就没字儿。”
夏末一愣,怎么可能?门上不是有炭笔等等,她还没来得开口,有人已经开口:
“今天下雨,炭笔写的解剖院和生人勿近,估摸着都已经被冲掉了。”
说话的是正在给杜延包扎的女医,她又道:“不过就算是没冲掉,那字儿也挺有歧义的。”
话音一落,众人全都陷入了沉默。
还真是,尤其是这个‘生人’,谁知道是陌生人还是活着的人啊!
简直是越想越害怕。
倒是杜延心里有些庆幸。
这件事情的确是个乌龙,站在各自的立场都没错,但好心办坏事的事情多个去了,只能自认倒霉。而这次还算幸运,只是自己受了点伤,不是对方出事。
毕竟他当时冲上去,就算是脑子里没想,可动作也的确是冲着把人废掉、乃至有可能杀死对方的心态去的。
要是这两个女医躺地上,那他和弟弟可就真的完了。
转过来弯,大部分责任也的确在自己身上的杜延诚恳开口:
“此事是小子不对,若是多问上一句,也不置于这样冒犯两位医者。”
从夏末的角度来说,更是杜延做的不对,她好好解剖着呢,过来一个人喊打喊杀的,不打回去才怪,但想想刚才的现场,夏末也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情。
看对方这幅凄惨的模样,夏末也没什么气了,她道:
“此事也不怪你,不过是一场误会,解开就好了。”
只是夏末心中还有一件事情有些不明白,她小声的嘀咕起来:
“专门让我们练解剖的院子那么远,怎么就这么巧走过去,硬是没个人拦着他呢?”
韩盈嘴角抽了两下。
医院里有些时候。就是会出现明明所有环节都应该能够防住人,但就是没有防住的情况。
就像这次,她想着寄生虫有传染性还不能保证痊愈,得把人安排的选一点儿,巧了,解剖太过于血腥,呆的独院也得离的远,这下好了,都远,那就离得近,今天再加上今天下雨和尸体不能久存之类的事情撞到一起,这巧合的是真让人无话可说。
“此事一会儿再说。”
韩盈没有回答,她对着杜延说道:
“杜延你先好好休息,无事不要乱走。”
她没有怪罪杜延的意思,老话说车船牙脚店,无罪也该杀,现代出行有警察维持规则,保护弱势群体的安全,古代可没有,而这些和人有关系,能够从行人身上赚钱的行当,很容易在没有约束的情况下,对外地人起杀心,害人窃财抛尸一条龙,这种环境下外地人的警惕心极强,就那个场景,谁不会多想?
只是这孩子太冲动了,大多数人都是转头就跑,不过想想他带着弟弟跑二百多里来这里的行为……这就是本性啊!
改不了,那挨一顿打也是教训了。
韩盈的话没有刻意加强语气,但杜延还是觉着脸上火辣辣的,他不太敢直视对方,而是低头应道:
“是,我肯定不会再乱走了。”
见状,韩盈也不再多说什么,她使了个眼色,带着女医们离开房间,去了专门拿来休息的房间。
看着这些越发胆大的女医,韩盈有些头痛,她咳嗽一声,道:
“你们收敛些,哪有背后讨论把病人剥开看的!”
以楮河为首,去看杨原的女医们纷纷认错:
“是,我们下次绝对不会在背后说这些了。”
“也不会在解剖的时候往外跑。”
这态度,不可不谓诚恳,认真,一个比一个听话,可看着她们样子的韩盈是一点儿也不相信。
几个月前她们还没有这么大胆呢,看解剖的时候有几个吓的腿软,道都走不动了,是被人扶着回去的。
不过,能过来轮换的女医水平都不差,换句话说,就是一直行医,这要接触很多疾病,有些病变的部位更让人难受和觉着恐怖,有这样的底子在,她们各个适应能力极高不说,而且求学若渴,极有专研精神。
韩盈心里当然喜欢这种精神,甚至也鼓励她们这样去做,只是今天这事儿让她发现,太好学,好专研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次的事情不大,没什么大伤亡和损失,我也不追究了,不过——”
看着女医们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韩盈眯了眯眼,继续说道:
“但出现这样的事情,说明医属还是做的不到位,以后医院规范再加条,解剖院内必须落锁,违者罚款一百钱,于秋,你回头写在院规上,记得让下次来的女医背,这次不罚钱,从下次开始,由主医监督。”
医属建立时间太短,院规总共也没多少条,大家感触不深,也就是觉着罚款的数额有点儿高,但想想今天的险情和杜延受的伤,那点儿微词也很快散去。
反正这次又没罚钱!
“至于楮河,既然你们觉着学的差不多了,那就多画几张解剖图吧。”
专研精神当然有,隐约有点儿飘也是真的,县里适合的死囚本来就不多,更何况如今才刚刚起步,总共才解剖了二十来具尸体,就算全都是男尸,没有啥大的病变,那能研究的地方也多了去了,哪里一定要患病尸体?
“正好现在天冷了,尸体腐败的速度也没那么块,现在乡下没法来的学妹们连个教具都没有,你们这些出师的学姐总得出点儿力,让她们也能学上,嗯……全身的动静脉、各器官的结构位置图,器官内部构造图,前后左右的直视图,还有骨骼图什么的,都得画出来。”
比起来前面不痛不痒的增加条例,这次吩咐的事情才叫要命,尸体是不容易腐烂了,可她们也得挨冻啊,不说会不会有冻疮,就僵硬的手能不能稳住切割都是难事,而且这图稍微一数就得画几十个这,整个冬天下来,都不一定画的完!
但这件事必须得做,没有福尔马林,尸体根本没有办法长期保存,总不能一直靠解剖尸体维持对内脏器官的记忆吧?医属有编制的医吏还好说,可那些还要回去的就不行了,最好的办法还是画下来,有这些图,不仅能给学妹们学习,还能自用温习呢!
虽然是个苦差事,可收获也不小,女医们纷纷应了下来,商量起来着要如何分配任务。
等事情安排完,时间已经到了傍晚,趁着天还没黑,韩盈解决了暮食,又去看了眼杨原。
小孩身体被寄生虫折磨的虚弱,撑不了多久,哭累了就躺在床上睡了,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哥哥经历了什么,而杜延人生地不熟的,也没处买吃的,看着干粮已经被吃完,杜延索性花了钱,请护理让后厨也做出来他们主仆三人的饭食来。
因为对医属不熟,哪怕护理说用不了那么多少,他还是多塞了些铜钱。
这样的情况护理也很常见,按照惯例先收下,看不多,就都给他换成了饭牌。
杨原已经很久没有正常吃饭,询问过他之前的饮食后,护理送过来份清淡的白粥,配了一小碟咸菜。杜延则是医护吃什么他吃什么。而从外邑进修医术的女医们,常常是连带着做饭也跟着韩羽一起进修,也就是说,医属的伙食非常好。
对此一无所知的杜延,直至晚饭提过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肉香混合油香扑面而来,哪怕没明白这乳白色的条状物是什么,杜延也能明白这东西绝对好吃。
而同样觉得这好吃的,还有杨原。
醒过来的他只觉着腹内饥肠辘辘,饿的能吃下一头牛,可看着护理把白粥端给自己,又把那喷香的肉丁面给了杜延后,心里那叫一个哇凉,护理喂他喝药的心理阴影太大,当着面护理的面,杨原动都不敢动。
而护理看杨原吞咽口水的模样,便知道他也是想吃肉丁面的,她特地说道:
“他久病未愈,长久饮食不律,最好不要多吃含油、肉的食物,你给他尝尝味道,剩下的想吃,等身体好了再说。”
说完,护理又把兑好饭牌放在桌上,让他以后自己凭饭牌去厨房领饭——这次的碗筷他也得自己送回去,她不负责回收。
杜延一一应下,就是等护理一走,知道自己不能吃好吃的的杨原瞬间又哭了起来。
杜延能怎么办?只能哄了。
韩盈过来的时候,便看到杜延夹着面条喂弟弟,边喂,边说就只能吃这一根儿,等身体好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对病人来说,想吃饭,能吃饭是好事,韩盈稍作打量。便看出杨原精气神已经有了改观,等他吃完,又做了一番检查,略微点了点头:
“药有效果,此方先这么用着,等过两日,觉着胁间不痛,不再脘闷后再来找我调换一下药方。”
一听这话,杨原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我还得喝多久的药啊……”
“养护肝阴,增强健脾,怎么都得三个疗程才行,不过再过个四五天,你就能和你哥哥一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吃生鱼吃出华支睾吸虫,而且已经到了重症的儿童,韩盈还是第一见,没有病例参考,她也给不出具体的时间,只能用好吃的安抚,说完,她抬头看向杜延,道:
“你的话,喝五天就可以把药停了,以后饮食衣物都多注意。”
这已经是第二遍提醒了,杜延知道利害,自然是时刻遵守,除了这点外,接下来四、五天的时间,多是安静的待在屋内,除了必要的解决生理问题,直接不出门,就连饭食也是由家仆代为拿取的。
而住的时间久了,哪怕没有出门,杜延也能感受到周遭没有什么人气可言,之前说的风寒病患住了一天就已经回家,后续也没什么人过来,七八间房,竟只有他们三个人在住,冷清的吓人。
可正当杜延以为要一直这样住下去的时候,护理突然过来,让他们换间房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