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你的福,”娄行往后退了几步,找到了水桶,洗着手回道:“不至于大冬天的去爬河底。”
现代的工程建造韩盈都两眼一抹黑,更不要说古代修河工程,涉及到如此大的建造,其专业程度,知识深度,完全不是门外汉可以轻易了解的,韩盈没有多问为什么要去看河,而是问到另一个问题。
“师父说,下个月隔壁县会过来一批流民,这都快到深秋,没几天河就得结冰,要他们下河挖渠,那就是要他们的命……不知娄叔你打算怎么安排?”
“这些人过来是挺吃亏的,不过那时别人,遇到我可不一样。”
娄行边说,边脱了鞋,用洗了手的水把脚冲干净,穿上木履往屋里走。
各个县里面都会有不少因为各种原因失去土地,开始流浪的流民,好一点的,各处打工做个田佣,差点儿的,不是沦落为奴隶,就是因为犯罪成了官奴,这些人并不是越多越好。
难听点说,如果某个人只有四十亩地,需要两头牛,那给他四头牛,他不会觉得开心,只会觉得多出来了两头成了麻烦,多了两头牛吃草不说,收益对比以前不仅没有增加,反而是降低了。
这样的情况不仅出现在豪族,官营里也会有,牛如此,像牛的奴隶也是如此,若是此刻有人花钱买走他们,哪怕只出极低的价格置换,他们也是愿意的。尚傅用极小的代价,得到了这些流民,缺点是周围的县为了尽快甩掉这些麻烦,提前把人给送了过来。
正如韩盈所说,冬天是流民产出最少的时候,以前稍微还能得点收益,冬天简直是纯粹的负资产,这么早送过来,就是为了减少自家粮食的损耗。
这点儿鸡贼的小心思,尚傅没办法只能忍,可落在娄行手里,便是他在占便宜。
换好裤子,将上衣围在腰间,娄行披着头发。拎着两件脏衣服出来,将其扔在墙角,他道: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水渠想要修起来,最低也得有个千把人,上千人的吃喝拉撒,挖土的锄头,铁铲,担土的担子和箩筐,再加上损耗,怎么都得要个两三倍才够,你说,这些哪里来?”
好问题。
韩盈瞬间开始头大,果然古代能组织起来修建大型工程的人,绝不仅仅是‘设计师’三个事儿这么简单,完全是设计技术基建管理全方面的多面型人才。
再想按照师父话语中透露出娄行曾经给山阳王修挖的各色建筑,韩盈刚想给娄叔换个印象,便看到对方直接光着上身就出来了。
已经年过四十的娄行身形健硕,此刻褪去上衣,让人看得更加清楚,覆盖脂肪下肌肉的形状清晰可见,直视过去,前胸和肩膀上还有些陈年的伤痕,少有的凶悍气扑面而来。
韩盈嘴角抽抽了一下,好吧,还是没办法把负责两个字儿和娄叔联系起来。
别人也就罢了,娄行可是长辈,这么大大咧咧的光着膀子在她面前出来,真的好吗?
娄行显然没有作为长辈的自觉,他继续说道:
“你前些年做的火炕甚是有用,冬日不能下河,却可以坐在火炕上编编藤筐,磨好锄头铁铲,如此,也不算荒废了冬日。”
说完,娄行整个人仿佛狐狸护体,对着韩盈诱惑道:“月女你有没有兴趣来我这里搭把手?这可是指挥上千人做事,能学不少东西,机会也就这么一次,错过了,以后可就再也没有了!”
韩盈翻了个白眼儿,直接拒绝道:“不去。”
‘学东西’这三个字,顶多只能骗骗两年前的她,自从义诊过后,韩盈就对如今各方的组织能力不抱任何希望,真要去过去帮忙搭把手,哪怕只是极小的一部分,都能将她拖在工地上别想干别的事情,更不要说来的这些人都不是一个村里的,连个中层管理都没有,去了那得从选人开始,这……
还是趁早溜了吧。
娄行没想到韩盈不肯上钩他可不愿意放弃这么好用的劳动力毕竟自己可是一个人过来的身边就没有能用的人不骗咳咳不拉人给自己干活怎么能行呢?
“月女你说你这都算了这么多天存粮了再过去给算算输转不就是随手的事儿嘛。”
韩盈头上起了青筋。
“娄叔你看着我的眼睛再给我说一遍随手?”
“呃……”
看着韩盈娄行骗不下去了。
小孩子教的太聪明就是不好看看现在想把人骗过去干活都不容易。
正当他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时候边听的韩盈低声道:
“师父不是让将作掾配合你……我懂娄叔你为什么拉我了又是人事斗争就不能消停一下吗?”
想清楚的韩盈无奈扶额。
大部分普通人做事基本上处于一个人一心一意两个人互相推诿三个人勾心斗角再多那就得争权夺利娄叔是师父请过来的架子大地位高但他没有正式的官职做设计也就罢了执行的时候就避免不了依靠本地人。
将作掾过往被冷遇了很久现如今师父有意扶持他对方投桃报李也能听从指挥可修水渠是苦差也是肥差就算他能管得住手他能管得住底下的人不动手?
更何况这水渠怎么也得修个三四年四五年的样子若只依靠他和他的属下等时间一久权力滋养着野心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娄行努力想把韩盈往里面拐
一方面是韩盈好使另一方面就是可以钳制住将作掾这种御使人的手段也不是不行就是……
“我还得忙我这边的医属真抽不出来时间过去。”
韩盈无奈的摊了摊手:“这样吧师父不是说我得去给新来的流民看一看防止有什么疾病吗?这么多人我又没办法一直看着肯定得挑几个女孩儿出来教教医术到时候我连着算数一起教怎么样?”
吃顿大餐
娄行穿上范石拿过来的新上衣,解开自己的发髻,任由范石用蓖子梳着头发。
入了秋,天气就冷了下来,洗头一个没注意,就容易犯头疼,更何况他还没有看完所有的河道,今天洗了,明天又得粘头泥回来,还不如先用蓖子把大的泥点子梳下来,剩下的,等全看完了再说。
他听着韩盈最后给出的答复,露出几分失望:“罢了,也只能这样,就是我这把老骨头,得边带着新人边和将做掾打交道,还得顾着水渠别出问题,难啊!”
韩盈掏出手帕,往脸上一蒙,直接躺回了躺椅上。
怪不得师父之前提醒自己少与娄叔纠缠,肯定是他之前就与师父要人,想把自己拉过去帮忙,现在连苦肉计都用上了,不听,她绝对不会给自己致死的工作量上再增加工作的!
看韩盈没有上当受骗,娄行心中有些可惜,却也没有继续哄骗。
从宛安县修挖水渠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件易事,毕竟他以前不是指挥着工匠,就是征调过来的民夫,再加上身上有职位,直接命令属下为他管理,事情做起来就容易的很。
可这一次面对的都是流民,上手起来就有点麻爪,还有指挥权的问题令人头疼。
不过,只要能培养出来中层管理,这些问题便会迎刃而解,而难就难在培养的过程必然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这可不是娄行擅长的事情。
之前娄行就在犯愁要去哪里挖点人过来,可这样的人……额,还真不好找,也是巧了,娄行看水到了外邑,他记得月女的弟子韩羽是个庖厨好手,便忍不住去混饭,打眼一看,好家伙,这村里面全都是人才,扒拉扒拉就能拎出来六七个人。
管着村里和进村外人的郑桑,极其擅长算账的楮冬,带着青壮送豆腐的韩牙,将四十多人医院打理井井有条的韩羽,整出来那么一大片蚯蚓地的韩粟,带着一群半大孩子和小萝卜头养了数千只鸡的魏裳……
更不要提那么多能说会算的医女,这看的娄行都要快馋哭了!
而后,娄行就把目光转到了韩盈身上。
这些人可都是她带起来的,把人挖过来,那底下的人才不就有了嘛!
至于现在没有挖到,没事,不都是已经答应培养女医了嘛,更何况,只要她人过来了,总能在别的地方搭把手的,嗯,羊毛总不能在一只羊身上薅,尚傅那边再让他给自己调几个人,冬天蚯蚓田好像没什么事儿,韩粟不是要保护月女嘛,也可以拉过来帮帮忙……
这么想着,娄行笑着说道:“月女,我听你说这叫躺椅,躺着感觉如何?”
韩盈没有回话。
“这几个月你整日在忙,现在终于除了沃河觋师,暂无大事,正好能松快几天,这椅子送你如何?”
韩盈一把摘掉了自己头上的手帕,麻溜的从躺椅上下来,扭头就走。
“不是用来骗你干活的。”娄行哭笑不得,自己就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韩盈止住了脚步,转过身问道:“真的假的?”
她还是挺喜欢这把躺椅的,但为了一把椅子,让自己干上数个月的苦力,那就是犯蠢了,她完全可以拿钱再让木匠给自己做一个啊!
“真的。”娄行笑着说道:“你这些日子当真是辛苦,可惜我手中没什么好物,便做了这么件玩具给你。”
玩具……
韩盈无语凝噎。
好吧,以现在习惯跪坐,连椅子都没有的情况,自然会觉得躺椅显得很是奇怪。
“说起来,你这像榻又不是榻的躺椅,坐进去当真是舒适,放在家里很是不错,坐久了也不累。”
将头发扎好,娄行走到躺椅面前,舒服的躺了进去:“就是有些不雅,无法见外人。”
韩盈耸了耸肩:“不雅就不雅呗。”
她以前有对汉代人士有着极大的刻板印象,她认为跪坐必须遵守的礼,从工作到家里全部都要这么做。
可实际上吧,平民都是找块石头高坐,见官箕踞的从不是少数,而像官吏人家盘腿而坐,宴会时箕踞倾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另个刻板印象,便是韩盈还觉着古人坐久了,身体也习惯了跪坐,所以不会累。
可实际上,别管什么人,跪坐久腿肯定会又麻又累,汉代人也一样,为此大家发明了很多偷懒的工具,诸如上半身依靠着缓解压力的隐几,凭几很多,效果是有,可时间久了,还是会累。
待韩盈发现师父也会因为跪坐久了,腿麻站不起来之后,她便立刻顿悟,麻溜的把家里的马扎拿过来了。
师父试过之后,便夸它坐起来舒适,紧接着在家里已经常用起来马扎,不在跪坐——奥对,它给马扎起了个新名字,安床。
而安床目前在整个县衙里已经流传开来,就是吧……大家都只在自己部门里用,面见上司和议事的时候,还是得跪坐。
这就是无论如何也就绕不过去的‘礼’了。
其实现代也会这样,平日里大家都不会穿正装,但到了重大时刻,诸如重要的面试、参加宴会,或者在某些重要的场合,便会自觉的将自己的着装统一起来一样。
韩盈对此也没有强求,毕竟,以现在明显划分出阶级的社会来说,马扎扩散开,最大的可能不会是所有人都能坐上,而是成为上位者展示自己特权的一项新工具。
这样,还不如大家一起跪坐着好呢。
“月女您回来啦!”听到消息的厨师赶忙找了过来:“我从市里买回来了新鲜的猪里脊和羊肋排,还有大骨头,月女您看怎么操持才好?”
“吃烧烤啊!”
一听有羊肋排,韩盈立马就高兴了,秋高气爽的时候,正适合进补,必须得做顿大餐!
“来来来,我跟你说要怎么做。”
韩盈立马抛弃了躺椅往庖厨走,过来询问的厨师喜笑颜开,殷勤的处理起来食材。
羊肋排剁开,划刀,用姜,花椒去腥,酱油和盐增味,加水腌制。
光吃肉太腻,等待过程中再熬制些茶汤,茶叶桑葚干和金银花等按照比例放在一起,泡开后置于阴凉处等凉。
萝卜过水,加入盐和陈醋腌制,做成凉菜。
豆腐切块,用炼制的猪油和葱煎至两面金黄,淋上调好的料汁儿,撒上绿色的葱沫,为葱烧豆腐。
新鲜的鱼杀好,去掉鱼头鱼尾,将鱼肉部分放在石臼里砸成肉糜,加入各类调料和少量面粉,用开水煮成鱼丸。
待这些收拾的差不多了,羊排也终于腌好,支起来烤架,将羊排搭上去,不断翻烤。
哪怕没有孜然,烧烤的肉香依旧霸道的四散出去,从闻到葱香豆腐的香味就摸过来的娄行,颇为殷勤的将翻烤羊排的重任接了过去,他边拿着竹扇扇风,边忍不住的吞咽口水。
“这样的美味,我在山阳王中也甚少见到,如此好食,怎么能没有酒呢?”
娄行大声喊道:“范石,去拿坛好酒来!”
韩盈将自己的茶汤抱过来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