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倩!”林云暖兴奋地喊她名字,自己的声音也是嘶哑的。
阿倩原已绝望了,这会子听见回应,陡然振作起来。
她推一推怀中昏睡不醒的人,泪水落下,“宽哥,有人来了!有人来救我们了!”
林云暖拂开草丛,深深的野草足有半人之高。骤雨迷蒙视线,接连伸手抹去眼帘上的水珠。
终于找到了!
阿倩满身泥泞,瘫坐在地上,怀中枕着一个昏睡的人。
是朱彦宽。
嘴唇发紫,脸色青白,昏迷不醒的朱彦宽!
林云暖凑上前去,查看两人的伤势。
阿倩泣道:“林姐姐,他……他为了救我……”
林云暖注意到阿倩发紫肿胀的脚踝。
她左脚没有穿鞋,脚踝肿起老高,上面两个明显的血洞。
“你……蛇?”
阿倩点头:“我给蛇咬了,他……他替我吸出毒血,我喊不醒他,想扶他回去,迷了路,滚到这里来了!”
林云暖蹙了蹙眉:“你们,是在山庄后面花海附近滚下来的?”
阿倩连连点头:“是我不好……是我非要去瞧那些花儿,我艳羡你,艳羡那些花……是我害了他!”
她捂住脸,呜呜地哭泣。
林云暖拍拍她的肩膀:“你别自责,不是你的错。今日事事蹊跷,未必便是那么巧叫你中了蛇毒。”
她环顾四周,指着一块凸起的山石道:“你能走么?我先扶你去那边石下避雨,再来扶朱公子。”
费尽气力,终于将两人都弄到石下。
林云暖见阿倩抱着朱彦宽不放,眉头轻轻蹙起,叹道:“阿倩,你与他究竟……”
阿倩垂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其实……我们早就识得。两年前,游船上面,那时他才从外地书院回来,他兄长带他出来玩,当日是我奏琴……”
林云暖既然有此问,自然是发现阿倩待朱彦宽特别不同。
“他后来来找我,我一开始只当他是寻常恩客。可他守礼……与旁人不同……我就,待他也另眼相看。”
“并没奢望过结果。他能常来捧场,我已感激不尽。可他说,想要娶我。林姐姐,你知道吗?我活到十九岁,这是第一回,有男人说想娶我!可我如何能嫁他?我这样不堪的身份!”
阿倩切切哀哭,哭得连林云暖也不忍心。
“我想与他断了的,他不肯……他又是求,又是跪,又是发誓,其实,我也不舍得……谁不想停船靠岸,找个好的归宿?谁愿欢场漂泊,永远以色侍人?可我不能害了他啊!他才考取功名,点了庶吉士,前途一片大好,我……我这不详人,克死爹娘,沦落风月,我配不上他!若他今番因我而有损伤,我该用什么来偿?”
林云暖不知如何劝,她伸手握住阿倩。
原来每一个人,在遇到自己心中所爱之时,都是这样百般纠结、患得患失的么?
一声炸雷,直劈大地。
林云暖震了下。再如此耽下去,朱彦宽随时有性命之忧。她将外裳脱给阿倩,披盖在她和朱彦宽身上。
她拄着木杖,决心再去寻路。
一路走,一路在树上刻下痕迹。
她走了很远,渐渐体力不支。
雨势越来越大,浑身凉透,头发糊在脸上,狼狈不堪。
山丘上,木奕珩立在那,似乎正朝她笑。
林云暖猛地甩了甩头。
是幻觉。
那是幻觉!
她不行了。再无力气……
期间林云暖醒过一次。
她眼睛毫无焦距,睁开短短一瞬,又闭合上了。
木奕珩走到屋外,手握成拳,狠狠砸向廊柱。
朱彦宽和阿倩伤了,车马被损毁,林云暖染了风寒,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大意所致!
林云暖后半夜发起高热。
她很痛苦。
浑浑噩噩之间,辨不清今夕何夕。
眼前似乎就是云州那座著名的老宅。
百年唐门,她新婚不久,住在清幽雅致的挽香苑。
唐逸坐在她对面,声音低沉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给你难堪,着实那晚众人起哄,又不觉给骗喝了助兴的酒,毁了罗妹子的名节……你打我骂我都好,我却不能不负责任。你只管放心,接了人进来,我不会踏足她屋中半步,不过是个妾的名分,算你高抬贵手,给她条活路吧。”
“四爷,那我呢?那我的活路何在?我与你才成婚不足一年,你纳妾进门,我的脸面何在”她拥被哭泣,把自己缩在帐子里,不许他近前。
好疼啊。
心里揪扯着,恼怒得恨不得将屋中所有连人带物砸烂。
她心爱的丈夫,迷恋的男人,才新婚就要纳娶旁人!
她婚前与家中的抗争,成婚时令人艳羡的十里红妆,简直就是笑话!
那些山盟海誓,那些蜜语甜言,原来都做不得数的吗?
她只想寻一个爱她重她的男人,替她稍稍驱散沦落这陌生世界的不安,原来这么难么?
那晚,是她第一次生了去意,生了和离的念头吧?
后来是怎么忍下来的?
是唐逸天天在屋外赔小意,是婆母用礼教来劝压,是旁人太多的冷眼,是族人的不理解,生母的一再埋怨,是对这陌生世界的恐惧,是前途茫茫的惶惑,让她不得不忍气吞声,把接下来的路走完。
是她太多的爱,还牵系在那谪仙般俊逸的男人身上。
是她初来乍到,对这无望世界秩序的妥协。
况唐逸也算重诺。
纳娶罗氏进门两年,不曾踏足罗氏庭院半步。
她便以为,自己未算给人辜负。
其实没有罗氏,也还有旁人。
唐逸潇洒不羁,日夜欢饮。他曾用闪光的生活方式照亮她的世界,告诉她世上也有男子不将女人当成附庸,愿将她捧在手心里敬仰呵护。也用实际行动将她全部的幻想击碎,折断她不羁的傲骨,扭断她贪妄的灵魂。婚前他能为她与家中英勇抗争,他也能欣然为旁的女人英勇赴死。
从来没有谁,待她特别不一样……
…………………………
木奕珩坐在床边,伸手替她抹去眼泪。
触手滚烫的温度,一直不肯苏醒的妇人,叫他心碎不已。疼得喉咙发涩,恨不得拥住她痛哭。
卿卿,是我错了!我不该留下你,抛下你独自便走。不论你再怎么生气,再怎么冷漠,我都不该放开你。我应将你抱住,吻你直到你愿意原谅……
他握住她的手,在床边急的抓心挠肝。
额上一层汗珠子。
悔极时,伸手打自己的耳光。
林云暖觉得自己好像在火里挣扎。
闷得痛得,透不过气。
唐逸的影子渐远了,看不清了。
黑暗的前端,遗她一人。
她听见清脆的马蹄声,一点点的临近。
一个小小的光点,渐渐放大,看清了来人的容颜。
斜飞浓重的眉,狭长半眯的眼,含笑极薄的唇,一身锦衣,骑在精壮的马上,朝她伸出手。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
骨节分明,纤长有力。
握住她了!
黑暗的尽头,他就是她生命中那一缕光。
林云暖闭上眼睛,将自己交付……
木奕珩赤红的双目,映入眼帘。
林云暖眨了下眼睛,看他猛地从地上跃起。
“快!她醒了!药呢?药呢?快!”
木奕珩激动得像个孩子。
头昏脑涨,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骤然想起阿倩和朱彦宽。“木奕珩……阿倩他们……”
木奕珩跳回她身边,将她紧紧抓着,眼睛热得想要流泪,狠狠咒骂:“你他娘的还想着别人!你几乎吓死了老子!”
适时侍婢端了药来,木奕珩亲手接过,喂给她喝。
林云暖蹙了蹙眉。顺从地将药饮尽。
她咳嗽两声,还未直起身来,就给木奕珩紧紧的抱住。
“再他娘的别闹了。老子这条命迟早交代给你!”
林云暖有些赧然。伸手将他回抱住。
“不是我故意的……木奕珩,有人把我推下去了,我本想回头寻你来着……”
木奕珩猛地僵直了身子,他眸子睁大,咬牙切齿。
“有人也对你动手?”
这个“也”字,令林云暖警觉。
“木奕珩,是谁?是谁一路跟着我们?耍这种小阴招?”
……………………
宏伟的殿宇内,天家设宴。
是为家宴,帝后嫔妃均常服出席。
卫国公在座,陪在荣安身侧。挥退宫婢,亲自夹了一块剔透的肉脯,放在荣安碟中。
皇后轻轻一笑:“荣安与卫卿还如新婚一般,恩爱如斯。”
昨夜一切,尽数抹灭在宫闱暗处。
谁筹谋,谁反击,谁心怀不轨,谁用尽心思。终究是粉饰太平,一团和乐。
荣安不想名声尽毁,卫臻不舍强权高位。
便做出好戏,一如从前。
谁损失了什么,谁又占了上风,还有待日后分辨。
眼前,他们是最和睦的夫妻。
一如这二十六年在人前。
可这风平浪静之后,掩藏着什么样的波谲云诡,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大殿上显得有些刻意的平和给一抹纤细的人影打破。
宫女和内侍乱成一团,久不出宫的木贵人直冲入殿中。
“皇上!求您准妾回木家!”
皇后色变,当即起身,指着众多宫人道:“是谁守在殿前,竟给这疯妇闯入,扰了皇上雅兴!”
木贵人以头触地,“皇后娘娘,臣妾无礼,实在事出突然,臣妾几番请人通传,一直未得召见,不得已擅闯大殿。臣妾愿受惩处!只求娘娘替臣妾求求皇上,准臣妾回木家,见老母最后一面!”
变了脸色的,还有卫国公。
木老夫人病危?
如此突然……
他侧过脸去,清楚瞥见,荣安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和狠绝。
他手一松,竟御前失仪。杯盏“噹”地一声坠地,裂成碎片。
他的孙儿……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好作啊,我知道……
因为那个人爱她,她才能这样任性。
从写这文起,就被骂惨了,天天有人来骂男女主恶心。
都怪蠢菲,他们都是无辜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