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的痛楚令小河几近失去了意识,似有密密麻麻的针刺戳着他的下体,可他却无能为力,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离了一般,垂下的指尖都在打着颤。这种无助的感觉,仿佛置身深渊一般恐怖。
无限的黑暗中,前尘往事却如潮水般奔涌而来。在梦中,小河久违的感到一阵心安,他看到了不远处坐在矮凳上,低头缝补衣服的母亲,父亲又在屋内来回踱步,手上捧着那本快要翻烂的书高声朗读。小河慢慢走过去,可是他每靠近一步,爹娘的身影则远去一分。他抬手,想要挽留,他想喊:爹娘,别丢下我,带小河一起走……可最后只能哑着嗓子,默默流泪,看着眼前的景象消失殆尽。
小河低头抹着泪,突然感觉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拍上了自己的脑袋,他身子一僵,抬眼只见一块玉佩在自己面前晃荡着,小河不自觉地伸出双手接过玉佩,霎时热泪模糊了他的视线,叫他看不真切。
小河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义兄的模样了,唯独那块刻着‘宇’字的玉佩记忆深刻。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块玉佩,哭花了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是有些傻气的笑容。
忽然,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小河茫然地抬头,手中玉佩也不见了踪影。随即是熟悉的痛感一波波袭来,撕心裂风的疼痛将他整个身体贯穿,一股股鲜红刺眼的血液顺着他的小腿肚,滑落在地,很快便在他的脚下积累了一大滩。
这是什么?
小河蜷缩着身体,捂着肚子,大脑有些迟钝。
我为什么会流血?
小河的眼前一阵发黑,心中感叹道:我要死了吗?
耳畔又猛地响起过往客人的调笑声,在他人胯下讨日子的耻辱经历,与男人们的肉体交换叫他作呕,不止是身体,连精神都承受着凌辱。
也好,一死了之,比继续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强上百倍。
只是,突然一个男声钻入他昏沉的脑海之中,叫他不能彻底睡去。
“大夫,他何时才能醒过来?”
这个声音?是……那位江公子?
小河迷迷糊糊地猜想着,他试图睁开眼睛,可眼皮却如铅铁般重地抬不起来。
——
那晚江鸿抱着浑身是血的小河跑出门外,惊得院内的下人慌张前来,见到此情此景也是呆楞了半宿,直到江鸿满含怒气的声音在耳边炸起,才踉跄着身子跑去找大夫。
这事同样惊扰到了那喝醉了酒,正准备回房休息的刘老爷。等到他赶到现场,只见江鸿披着一件外套,沉着一张脸伫立在门口,那前襟处沾满了血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江鸿受了伤呢。
那刘老爷第一反应是江鸿玩出人名了?可也没听说过这江鸿有什么特殊癖好啊?可如今江鸿面色不佳,他也不好多问。待那个大夫出来,才得知这妓子居然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这下不止江鸿,他这个包了人的客人也是诧异非常,这妓院是什么毛病!?不知道要避孕吗?
这下反倒是他这个主人家在外人面前失了礼节,还成了冤大头!
那刘老爷一时恼怒,又倍感晦气,赶紧差人叫那鸨母过来。
鸨母半夜酣睡,突然被人吵醒,本来有些生气,一看来人怒气冲冲的模样,心道大事不妙,又听小河闯下的祸事,顿时满脸惊慌,赶忙同人来到刘家。
只见那刘老爷满面怒气,当场便厉声质问鸨母,吓得鸨母跪在地上,不停赔罪。一时间,男人的怒斥声和女人掐着嗓子的哭叫声混在一起,吵得江鸿脑袋钝痛,最终忍无可忍出声道:“闭嘴!”
江鸿冷冷的看着眼前两人,大夫本就见那两人都不是可商量的对象,于是便走到江鸿面前,说道:“怀孕之人本就不能承受激烈情事,流产也是正常不过。现下大人暂时是保住了,只是这胎儿是无望了……并且此人身体畸形,胞宫先天不足,若要让他彻底恢复,后续少不了用药调理疗养。”
一听到要花钱调理,那鸨母心中叫苦连连。这小河本就冲撞了贵客,她这下还不知道要赔多少钱呢!一个废人,哪里值得自己花钱精心养着啊?妓院可不是吃白饭的地方,少接一天客,那得损失多少银子啊!
这厢思量下,那鸨母已经将小河作为弃子舍弃掉了。
同样的,那刘老爷也不是个见了惨人惨事就会大发慈悲的主,本来已经当了回冤大头了,怎能当第二次呢?何况他本就是图那小河身子稀罕才带回来玩玩的,现在这身子都废了,没什么值得亵玩的价值了!
两人不谋而合,先是那鸨母开口试探,那刘老爷也只管索要赔偿,意思里面都是不管小河的死活。
江鸿眉头深锁,静静听着二人闲扯。
又想到这妓子刚才百般乞求,闭上眼脑海中还能闪过一双无辜泪眼,又想起方才小河浑身是血,一脸脆弱又可怜的凄惨模样。饶是他铁石心肠惯了,也不免有些动容。
罢了……江鸿轻轻叹了口气,打断二人说话:“行了,这个人本公子带回去了。”
“一百两银子足够买下这人了吧。”那鸨母不敢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一百两买一个不中用的妓子?又见江鸿一本正经,不像是跟人开玩笑,鸨母回过神,连忙应和道:“够了……够了!”
一旁的刘老爷听了江鸿的话,心中为此感到惊奇。
要知道江鸿从来不做亏本生意,而收下小河无疑是一桩亏本买卖。
——
小河是在事后第三天的傍晚醒过来的,他缓缓睁开双眼,朦胧的视线逐渐清晰,耳边嗡嗡作响,仿佛还回荡着什么人的话语……
小河撑着手努力坐起身来,眼珠缓慢移动着,打量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喃喃道:“这是哪儿?”他迟钝地抬起手抚上额头,记忆却仿佛断片一般。小河掀开身上的被子,想要下床。然而只是轻微的动作也牵扯到了他的伤口,顿时下身一麻,刺痛感压迫而来,整个人无力地跌倒在床榻之上。
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脸都皱了起来。疼痛像针刺一般无情凌虐着他脆弱的神经,连带着下腹处都绵延出阵阵钝痛。
他紧紧捂着肚子,蜷缩着身子,本以为疼痛过一会就会出潮水般退去,却不想痛楚并未收敛反而加剧。
很快苍白的脸上便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小河难以忍受地哀吟着,他低低地喘着粗气,双眼发黑。痛楚摧残自己,连带着内心都生出酸苦的情感,小河无奈地想着:为什么要醒来?若是清醒后依旧要面对痛苦,那还不如‘活’在死后的世界。
至少梦里不会有伤悲,不用整日为自己的遭遇而揪心……
就在小河快要晕过去时,房门忽地打开了,下人照常端药来给小河服下,一进门却看见床上之人的异状,顿时煞白了一张脸,吓得连手中的药碗都摔落在地。
下人吓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踉跄着跑出去喊人救命。
等到一番施针急救后,已到了后半夜。
这事儿江鸿第二日早晨才知晓,他皱了皱眉头,并未多说什么,只吩咐多调几个人贴身服侍。他这几天手头正忙生意,无暇分心其他事,更何况小河对他来说本就微不足道。自己救了人,又为他赎身,已算仁至义尽,至于是死是活,全看本人造化。
大约又过了十来天,江鸿手头这桩生意已接近尾声,他罕见地谢绝了庆功宴,坐车回到了住宅。
他并非本地人士,只是近年来在此地做了不少生意,恰好本家他也不爱回,于是便挥手买下了一座地处幽静的宅子。。江鸿是家中幺子,上头有两个哥哥,都遵从父亲的旨意,最后入朝为官。
可江鸿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是父亲从他幼时便寄予厚望,请来最好的师傅开智,十二岁那年又将人送入国子监读书。却也让江鸿见识到了官家子弟的骄奢淫逸,对入仕更加嗤之以鼻。
家中给铺好的富贵路不走,非要自己出去闯荡,大家都说江家三公子脑子坏了。
本朝不允许商人入仕,父亲自他从商后便一直将自己视为家中耻辱,甚至每逢佳节都不允许自己踏入府邸半步,气得他娘总是埋怨唠叨。每次回家,他只见见娘亲,和两个哥哥叙叙旧,没呆几天便又风尘仆仆地离开了。
一开始做生意的时候,江鸿一窍不通,却也莫名其妙成了几桩生意,口袋也渐渐鼓囊了起来。他本来还挺骄傲,谁想某天得知这一切不过是他母亲和两个哥哥帮衬,一时让江鸿面色难堪,心中羞耻万分。
于是便孤身离开,来到外地打拼,一开始四处碰壁,后来渐渐摸到了门道,加上他本人聪慧,倒是做出了点成绩,再到后来有了起色,生意越做越红火,年纪轻轻就被称人一声‘江老板’。
老实说,江鸿这二十多年来,虽偶有小磕小绊,却基本没有真正让他觉得头疼的时候。
唯独,对于小河的事——他虽不愿多分出关注,可总是不自觉地揣摩后续如何安置此人。死了最省事,可要是活着呢?
自己总不能照顾这个烫手山芋一辈子。
思来想去,江鸿推门而入,正巧小河前日里已醒了过来,此时正躺在床上喝着下人递过来的汤药。
江鸿的出现令他一惊,温热的汤药滴落在床被上,小河哆嗦了一下,看着近身而来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低声道:“公、公子……”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河尴尬地垂下脑袋,下人已识相地退出了屋内。
江鸿一言不发,默默打量着眼前的人,比之前瘦了不少,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看着没由来的烦闷。他就站在床榻旁,淡淡问道:“你还记得自己原籍何处?”
小河抬头疑惑地看着江鸿,不明白问这个做什么,但人家发话了,他只能摇头以示回答。又见对面人挑了挑眉,似乎并不满意自己的答复,小河想要补救,可他确实记不清了……更何况,那地儿早被强盗洗劫一空,人丁凋零……
江鸿沉吟了片刻,又问道:“你难道没有亲人吗?”他下意识觉得小河想逃避问题,借此赖上自己。
不过这次小河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公子,小人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小河心中生出点点希冀,小心翼翼地说道:“但是、小人还有一个义兄,小人本来想去燕京投靠义兄的,没想到半路被人……被人卖进了……”说道后面,小河支支吾吾起来。
江鸿了然,既然还有家人在世,那便好办了。于是江鸿说道:“待你伤好,我便派人将你送到你的义兄家里,如何?”
小河心中暗喜,他越发觉得这位江公子是个好人,自己只是说了几句话,他便要帮自己找义兄。
小河感激涕零地道着谢,就在江鸿觉得事情已结时,小河却又出声,他紧张地绞着手指,面露难色,道:“只是,只是我与义兄已经有五年未见过面了……我连义兄的模样都记不太清了,只知道他人在燕京。”
小河的含糊其辞令江鸿有些不满,只是对着一个病人他也不好发难,叹了口气,道:“你就待在这儿好好养伤,你义兄的下落,我会帮你留意。”
小河只觉江鸿如菩萨显灵,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他忍不住落泪,江鸿只觉头大,起身便想离开,谁曾想小河抓住他的衣袖,带着哭腔问道:“那我不用回去妓院了吗?”
一张混着泪水和鼻涕的脸映入江鸿眼中,他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小河,不知为何嘴中发苦,声音也莫名干涩,道:“我已经替你赎了身,你不用再回那地方了。”
我不用再当妓子了吗?我自由了?
小河瞪大了双眼,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一滴滴滑落,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江鸿,泪水滚落在嘴角,小河尝到了苦涩的味道,可他的内心却十分雀跃,他像是解脱了一般,痴痴地笑了起来,发出‘嗬嗬’的声音,张着嘴断断续续地道着谢:“谢谢!谢谢少爷!您真是个大好人……”,小河哽咽着,抬起手抹掉泪水,擦得眼角越发红了,他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少爷……我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我给你做牛做马,好不好?”
江鸿却心急离开,他抿了抿嘴,侧身将袖子从人手中抽出,只留下一句:“之后的事,等你康复后再说。”便离开了。
江鸿并未把病情告诉小河,小河也缄口不提。
转眼之间,小河已在江鸿的宅邸滞留了一个多月,他每日乖乖服用药物,伤口基本痊愈了,只不过经此一难,身子骨越发差了,后续也需好好修养,不宜劳累。
江鸿自那日离开后,便再未出现。
小河不免有些落寞,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贪得无厌。
这段卧床的日子里,小河辗转反侧,就连梦中都在思考着究竟如何报答江鸿。
江鸿助自己脱离了泥沼,这偌大的恩情,用什么才能抵消呢?
他孑然一身、身无长物,而江鸿一看便是富有余裕、见多识广之人,这样的人会缺什么?
可这恩情必须要报……
再说了,自己吃这儿的、用这儿的,那可都是钱啊。
他出神地盯着桌上摆放的菜肴,瞧那呈在白瓷盘子中的鱼,多大一条啊……还有那些个油亮的青菜,自己从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家中不常开荤,每日不过就着些味道寡淡的野菜吃饭。哪像现在这样奢侈,书中所说的色香味俱全,大抵如此。
然而越是这样,小河越是忧心忡忡,他肯定欠了江公子很多很多钱。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江鸿对自己恩重如山。
小河就寻思着自己像以前在地主家干活一样,替江鸿帮工。
然而没有上面允许,旁人哪里敢让小河去做下人的活呢?
小河便寻到江鸿住所,想与他商量一下,顺道再问问还有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江鸿的地方。
可惜这希望注定落空,江鸿平日繁忙,这段时间又和几个生意上的同伙捣鼓着办茶庄,压根见不到人影。
虽然见不到江鸿,小河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不过他并未放弃,反而每日都来等候。
——
赶巧,这一日江鸿休息在家。他吩咐下人将梁公子送的茶叶泡了,随后便提起笔,神情专注地临起了字帖。
门口传来脚步声,江鸿头也不抬,淡淡道:“茶放桌上,你退下吧。”挥笔的动作未停下半刻。
那人听话地将茶杯搁置在案上,只是人却未走,甚至走上前来。
江鸿笔一顿,转头瞧去。
小河接触到对方的视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压根不敢与人对视,他涨红了一张脸,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绞紧的十指暴露他此时内心的纠结,最终嘴巴嗫嚅,语无伦次道:“江、江少爷,我……我就是、就是想……欸这……”
他就像卡壳了一样,刚才在心中准备好的措辞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江鸿挑了挑眉,面色平淡,轻轻放下笔,“你把茶端过来。”
小河哆嗦了一下,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嘴中重复‘是是是’,慌慌张张地将刚才那盏茶端起来。
他低着头,将茶递给江鸿,对面却没接。
“你来这儿做什么?”江鸿问。
小河抿紧了嘴,捏着茶托的指节几乎泛了白,“我,我就是想、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地方是我可以帮忙的……”
他顿了顿,又觉既然开口了,那便将心里憋着的话一股脑儿都吐出来:“少、少爷,您、您救了我,还让我——”小河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现在就像一个结巴,说话哆哆嗦嗦的。
“还——还让我在这白吃白喝!这样、这样不好……少爷您对我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
他越说越激动,“少爷!您想怎么样都行!”
最后几乎是用喊的:
“我可以给您帮工,洗衣做饭扫地我都会!”
甚至连手中的杯子都拿不稳了,茶水抖落出来溅到了江鸿的衣服上,顿时惹得江鸿不快,眉头一皱,犀利的目光便向小河扫射过来。
小河猛地抬起头,满脸惶恐,‘啊啊’了两声,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江鸿好笑地看着小河,语气略带讥讽道:“怎么,连端个茶的活儿都做不好?还想给我帮工?”
“是……是……对不起,少爷,小的这就收拾……”
小河很是自责,也隐隐感觉到江鸿对他的嫌弃,心中有些懊悔自己不该这么鲁莽。
可是有些话一直憋着,实在叫人难受。小河在府中没有可以说得上话的人,想要报恩又没什么可以帮上江鸿的,是故整日郁郁寡欢。小河好不容易逮住这次机会,把心中的话说与人听。
然而在江鸿心中,他是不屑小河报答的。
江鸿觉得这人就像外头那些个猫猫狗狗一般,靠着残渣剩饭过活。只要行人略微施舍一点爱心给他,便黏黏乎乎地凑过身来,这时却惹得人厌烦了。
他并不想与小河有过多交集,只要人不在自己面前晃悠,徒增烦恼,那暂时养条狗他还是养得起的。
到时候找到了小河的家人,再把人推开就好。
小河刚才那番话老实说有些自不量力,不过庆幸的是,这人没有说出以身相许的话来。
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转念一想,要是找不到小河的家人呢?
那就不是暂时养着的问题了。
江鸿看着正慌乱收拾东西的小河,思虑一二,开口:“报恩的话莫要再提,我既已救下你,你从此便好好过日子吧。只是整日游手好闲却也不是事……”沉吟片刻,“这样吧,我在城南有间商铺,等你身子痊愈后便去那儿打个杂吧。”
省得来烦自己。
————
不久后,小河便离开了宅邸,前去城南的一间商铺做工。这是家书经籍铺,名唤富文斋,内中经典齐全,更有京城流行的诗词歌赋的刻本,还有供人消遣的等等。
因是江鸿介绍而来,老板只吩咐小河做些简单轻松的活,一听他还认识几个字,那就更好办了,只需将各类书籍按着类别规放好即可。接待客人之类的活由别的人干。
江鸿的住宅在城西,每日来回也麻烦,小河便在店后的宅子中住了下来,单独睡一间小屋。
这些日子下来,小河的生活逐渐进入了正轨,虽然每日过得十分平淡,但与之前相比,可以称得上是幸福了。
小河十分知足,对江鸿的感激之情愈加浓烈,干活也越发卖力。
然而当初在勾栏时,小河接待的人中,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小河是不记得那些人的模样了,后者未必不认得小河。况且这儿又是商业中心,人来人往,总会碰上。
即便小河赎了身,脱离了那泥沼,过往的悲惨经历便会一笔勾销吗?
渐渐地,周围人看小河的眼光带着审视和一丝轻蔑。起初小河还以为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可这股留言愈演愈烈,后来他直接就听到店里的伙计聚在后头,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小河白这张脸,勉强笑着,问:“你们在说什么呢?”
人家一看他来了,神色古怪,突然跟哑巴了似的没了声,转头干起活来,理都不理小河。
其实他们说了些什么,小河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他不愿相信。
-“你们知道吗?店里新来的那个,原先是个妓子啊!”
-“不会吧!?我怎么听说这人是老板的亲戚呀?是不是搞错了?”
-“哪能啊……好多人都肏过他,还是个稀罕的阴阳人呢!”
-“阴阳人!?”
……
小河紧了紧拳头,抿着嘴不再回想。
可是心中却酸涩不已,嘴中也是一片苦涩。
但他不能生气,他得忍耐……如果他生出是非,那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又要被搅得天翻地覆,甚至可能会牵连到江鸿……
不就是被人背后说几句闲话吗……
自己就当没听见好了。
忘了吧,刚才没有人说话。
——
然而,退让和隐忍反而换来他人的得寸进尺。
很快,这股流言就席卷到了江鸿身上。
竟是那刘老爷酒后失言,将前阵子发生的事当作谈资说与了他人听,还笑话江鸿来者不拒,什么货色都下得了嘴,最后还把人搞流产了,玩得可太大了。
座下人好奇:“那这妓子怀得孩子是谁的啊?不会是……”
说起这个刘老爷就来气,愤恨地捏紧酒杯,又“嘭”地一下将酒杯狠狠地放在桌子上,嘴中念念有词,开始骂起那青楼、那不负责任的老鸨。最后还嫌弃地说了一句:谁知道这小贱人揣得哪个男人的野种。
那刘老爷啜了口酒,又将话题转到江鸿身上,嘲笑他从不做亏本生意,居然善心大发替人赎身。
当时在场的人可不少,听得可是一清二楚。
第二日,这个八卦便在茶楼酒肆中传播开来。
那些人听腻了王公贵族、富家小姐公子的八卦,今来了个新鲜的,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小河才刚习惯别人对自己的冷眼与恶语,就发现这个流言莫名牵扯到了自己恩人身上。
-“听说了吗?这妓子居然还和咱们东家有暧昧……”
-“咱们东家不是江老板吗?他能和这人有什么关系?”
-“外面都传遍了,就是他给这个妓子赎的身……”
-“啊!?”
-“我听说啊,那天晚上,这妓子伺候江老板的时候,把肚子里的野种都玩没了……”
-“什么——!?这阴阳人还真能怀孕啊?”
-“可惜只能怀不能生……你说这东家也真是的,眼光太差了,这样的货色也要,都被人玩烂了……”
-“那他怎么又来这儿做工了?那东家要是真看上了他,那还宝贝着,怎么会叫他出来干活?我看那传闻也未必是真!”
……
小河神情麻木地躲在一旁听别人谈论着自己,他可以忍耐其他人对自己的鄙夷和唾弃,但绝对不能忍受自己的恩人被如此编排!
可正当他要出声呵斥,告诉这些人江鸿是清白的一刻,耳朵却捕捉到了‘怀孕’字眼,整个人顿时如雷劈般呆在原地,久久未动,脑袋嗡嗡作响。
什么怀孕?什么野种?
这帮人,在说些什么——!?
越说越荒唐!
小河气得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嘴唇哆嗦着。
那些人恰好八卦完,出门就看见神色不佳的小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有些尴尬地绕过小河离开。
然而小河却突然叫住他们,难得发脾气,“你们……你们别走!你们刚才在那胡说些什么!”
那些人惊讶地回头,平常小河就跟个受气包一样,被人讽刺了屁都不敢放一个,今儿个倒是转了性子?
但他们也不怕这纸老虎,张口便讽刺回去,将以往背地里说的侮辱人的话都放到了明面上来讲。
“你,你少血口喷人!”小河激烈地反驳,眼角都染上红色。
“怎么?你自己干了什么不承认?”
小河心中不忿,誓要维护江鸿的尊严,“我、我承认!但是,但是你们不能胡乱污蔑江公子的清白!”
“呦呦呦~这是护上了?你实话跟我们说,是不是真的跟江老板有一腿啊哈哈哈……”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丝毫不把小河放在眼里。
小河呼吸急促,脑子一热,红了眼就抡起拳头朝人打去,然而细胳膊细腿哪里敌得过对方,没两下就被人推倒在地,肚子被人用力踩着,为首的人用手指着那儿,恶意满满道:“那野种就是从这儿流出来?”
小河虽然恢复得不错,但流产让他元气大伤,腹部又有旧伤,哪里经得起这般摧残,顿时皱着脸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那些人将他围成一圈,面容隐在阴影中,像恶鬼般压向小河,嘴中不屑道:“不男不女的妖怪!”
身体的异样从来就是小河的伤心事,因为这个身子,亲生父母将自己抛弃,长大了还要被人糟蹋……
小河颤抖着,捂着耳朵,将头埋在地上,整个人蜷成一团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些人还在骂他,喊他滚,叫他不要把晦气带到店里来……
小河踉跄地爬起来,一边抽泣一边跑,他顾不上跟老板打照面,一心只想逃离这里,恍惚中他感觉过往的人都在惊讶地看着自己,他们似乎都知道了自己是不男不女的怪物,他们看见了……看见了……就是因为看见了,所以才会这么看自己这种异类!
拥挤的人群、异样的眼神令小河倍感窒息,他慌不择路,在街道上疾驰,试图逃离众人的视线。
泪水模糊了视线,前路越发暗淡,他才刚刚过上平淡安稳的生活,明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为什么?
难道做了妓子,就一辈子要被人嘲笑吗?
可这压根不是自己的过错!
小河抽噎着,悲哀地想着谁能救救自己?
而脑海中浮现的则是江鸿冷漠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