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都琦四处打听来的情报,薛南珲似乎已经脱离危险,捡回了一条性命。常河本以为他清醒过来之后势必要找自己报复,就算不报警送他进监狱,也少不了来一招三刀六洞以牙还牙;可是战战兢兢地等了几天,竟然没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就好像被彻底遗忘了似的。
他心里不踏实,让都琦再去找人打听,结果一问之下得知,吴老三趁薛南珲重伤住院之际再次反扑,带着手下四处生事,甚至还派人到医院里下毒手,意图把他彻底消灭。薛南珲他们现在自顾不暇,正焦头烂额着,哪有工夫再分精力去对付两个小喽啰。
这个结果让常河感到既诧异又庆幸,脑袋里不由自主地冒出八个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是在窃喜之余,他还是感觉十分不安,毕竟薛南珲不是什么善茬,不太可能会默默吞下这么一口闷亏,即使现在倒不出工夫,可是日后等战况消停了,难保他不会旧事重提,到时候自己还是得倒大霉。
思来想去,似乎还是趁这个时机躲得远点,逃开薛南珲的势力范围为妙。可是他心里放不下乔思思,又没理由带人家一起走,犹犹豫豫地一直拿不定主意,只说再看看情况,等实在不行的时候再跑路也不迟。
就这样又过了不到一周,常河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正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一通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常河,你、你在上班吗?现在方不方便出来一趟?”
来电话的人是乔思思,她的声调在努力保持平稳,但依旧不难听出其中的颤抖。
常河心里打了个突,连忙回应道:“没有!方便!你在哪呢?我现在就去找你。”
“我在火葬场。”电话那头,乔思思用力吸了吸鼻子,似乎是想把哽咽憋回去,可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气息不稳地带着哭音低声说:“你快点过来,帮帮我吧……”
从小到大,乔思思向来都是坚强到有些倔强,常河哪里见过她露出这种脆弱的模样,于是瞬间就慌了,一边套衣服一边忙不迭地答:“别哭别哭!你等着,我现在就过去!没事的啊!有我在,什么事都没有!”
路上,他心里半是惴惴半是恼火,先是思考如果是薛南珲他们找的事可怎么办?新仇旧恨加在一块,那孙子指不定又要想出什么损招来侮辱他;想着想着,他火气上涌,忍不住在心里发起狠来,心想大不了就来个同归于尽,自己烂命一条,怕什么?
等到了地方,他深吸一口气,把水果刀藏进裤兜,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跑到乔思思跟前,却发现对面人数虽多,但似乎都是些大叔大婶之流,看着并不像是混社会的。
“干嘛呢你们?想找事是不是?给我起开!”
反正不管对面是些什么人,能把乔思思惹哭在常河这就是一等一的大罪。上前一步一把推开站在最前面滔滔不绝的地中海大叔,常河抱起双臂挡在乔思思母女身前,压眉瞪眼摆出一副凶悍模样。他的身高体型摆在那,再加上这几年混社会混出的一身痞气,一旦亮出些狠相,看起来还真是挺唬人的。
围在四周的一干大叔大婶们见他气势汹汹,气焰不由自主地弱下三分,停顿片刻那地中海才梗着脖子回:“你谁啊?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老乔家的事,用不着外人来掺和!”
虽然不清楚他们这帮人围在这具体是在吵什么,但是常河知道,这种时候无论如何气势上不能输,哪怕是胡搅蛮缠也得给场子镇住才行。于是他虎目一瞪,扬起下巴睥睨着对面人,掷地有声地说:“我他妈都跟思思领过证、预备下半年办婚礼了,你说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老乔家就这么欺负我媳妇的?”
地中海愣住,与周围人面面相觑,半晌才一脸迷惑地嘟囔说:“你是思思的老公?我没听大哥说过啊!你可别糊弄我。”
闻言,乔思思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男人的眼睛。
“说得好像你跟我爸很熟似的,一年碰不着几次,见面就是喝酒吹牛,大呼小叫!我什么时候找了老公还用向你报备吗?”
她话音刚落,马上有个穿红带绿的婶子咋咋呼呼的叫起来:“哎哟!你这小丫头怎么跟长辈说话呢!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
其余众人见势也马上跟着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起来,间或将矛头对准乔思思的母亲,唯独不敢对常河开炮。
常河皱着脸听了几句,大概明白过来一点,似乎是乔思思的那个死鬼老爹前日里不幸被车轧死,今天刚刚火化完,平时八辈子不联系的亲戚们就急不可耐地堵上来想要吃绝户。乔思思跟她妈孤儿寡母两个人,实在被欺负得不行了,无奈之下才叫常河过来帮忙撑场面。
捋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之后,常河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原本只是装出来的狠戾,现在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凶悍,如果不是理智提醒他现在不适合惹是生非,他真想给这帮操蛋玩意一人一个大嘴巴子。
“闭上你的臭嘴!瞎几把bb什么呢?”踏前一步,他用食指指住其中一个声音最响的麻秆男人,压低声音威吓:“以为家里没男人了,所以可劲欺负起人家孤儿寡母了是不是?特么当老子是死的啊!谁敢动我媳妇和丈母娘一下试试?老子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麻秆嘴上叫得厉害,胆子却是小如绿豆,见常河甩着膀子朝他逼过来,吓得立刻噤声,装作烟瘾犯了的样子摸着口袋低着头倒退出去老远。
他那副熊样实在不堪称之为对手,常河转过脸,用目光扫视了一圈面露惧色的众人,随后又盯住那个地中海——这人乃是乔思思的二叔,似乎是众亲戚之首,刚刚一直叫嚣着让乔思思替他爹还钱,是这群人里唯一还敢跟常河正面对抗的。
“二叔,你说思思他爸欠你钱,那总得拿出个借据吧?空口无凭的,你说还钱就还钱?当我们是傻子吗?”
地中海见己方气势明显衰落下去,开始着急起来,比手划脚地说:“谁家亲兄弟借钱还写借据啊!他问我借钱那事,我家邻居都知道!你们不会是想赖账吧?”
常河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谁要赖账了?我不说了让你拿借据过来吗?再者说,就算是真的借了钱,有像你们这样在火葬场就开始闹事的吗?知不知道什么叫死者为大,知不知道什么叫入土为安啊?你们这么不积阴德,也不怕他爸半夜去找你们索魂?”
那地中海被一通抢白,脸上表情霎时间五彩斑斓,指着常河半天愣是没憋出一个字,最后气到眼前发黑,身子一仰向后栽去。
其余众人见状立刻如沸水中的老鼠一般吱哇乱叫着拥上去扶他,常河则是趁机一把牵住乔思思母女,带着她俩光速撤离战场。
护送娘儿俩回去的路上,常河听乔思思讲述了来龙去脉。原来前天晚上,乔思思的死鬼爹喝了点小酒,不知怎么冒出了去碰瓷捞钱的馊主意,并在雄赳赳气昂昂地扑向一辆大卡车后,成功将自己做成了一摊面目模糊的人饼。据说交警来了之后,甚至都没有打120,看了一眼就直接叫火葬场开车来给人铲走了。
死鬼爹自然是死不足惜的,但是死鬼爹生前作孽,死后也留下不少麻烦。今天来的那帮亲戚跟他足可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见乔思思母女无依无靠,便想趁机霸占他家房子以及老一辈未来的遗产,而至于地中海所说的借钱一事,听乔思思说,似乎的确是真的,但那钱也早就被死鬼爹拿去挥霍一空,半点都没有花在她们母女二人身上。
唉声叹气地吃过一顿饭,乔母精力不济,便先去屋里躺了,留常河和乔思思在客厅里相顾无言。
抽出纸巾擤了把鼻子,乔思思强打起笑容看向对面人:“常河,你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脸上的淤青还没消呢。”
常河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小声答:“呃,这个……也不算打架吧,就是起了点冲突,然后互相……那个……干了一拳。没啥大事,不严重。”
乔思思叹了口气,“这不是严重不严重的问题……唉,算了,不说这个了,总之今天谢谢你,你要不来帮我这一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是没看见他们之前那架势,巴不得把我们娘儿俩生吞活剥了。”
“谢什么,你遇到麻烦,那我肯定得帮啊,还能看着他们欺负你不成。”顿了一下,常河眨眨眼睛,试探着又说:“那……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啊?我感觉这帮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之后估计还得来找麻烦。”
“那肯定的。放着这么大的便宜不来占一下,对他们来说不就等于是吃亏?”疲惫地支起手肘撑住脑袋,乔思思垂下眼帘,洁白的牙齿微微用力咬住嘴唇,半晌才继续道:“我打算先把我妈送回老家。大姨她们早就说过要接她过去,但是我爸那阵儿疯得厉害,天天在家里挥菜刀说要把我们都砍死,我妈怕连累到家里人,所以一直没敢回。这下他自己作死,我们倒是轻松了不少。”
“哦哦,这样。”常河点点头,沉默半晌,犹犹豫豫地小声问:“那……那你也要跟你妈一起回老家吗?”
乔思思笑了一下,嘴角现出小小的梨涡。“我不回去。我又不会种菜养猪,我去那边干嘛?张嘴吃白食啊?”
停顿片刻,她望着干净而斑驳的桌面,轻声又道:“我想去大城市打工,见见世面,开阔眼界。如果有可能的话,再努努力考个研什么的。”
听见这话,常河就知道对方多半是已经做好了打算。他心里明白,当年因为父亲的缘故没能读大学,是乔思思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这两年她一边打工一边自学,硬是排除外难考下了本科证书,如果不是因为担心母亲,估计早就拍拍翅膀远走高飞了。
“那……那……”瞄着女孩清秀的侧脸,常河很想说那咱们一块走好不好?即使不做男女朋友,到了陌生城市也能互相帮一把,搭个伴什么的,总比一个人打拼要强。可是话到嘴边,他又想起了都琦。
都琦虽然没有直接惹上薛南珲,但他要是自己一个人跑了,难保对方不会拿都琦撒气,所以如果要走,就必须得带上都琦一起走;但同时他心里也很清楚,乔思思一向不大看得上都琦,如果非要带上都琦一起跟在她屁股后面,势必会惹得她很不高兴,到时候又是两头犯难,非常麻烦。
思来想去,他觉得这话果然还是不能随便说,至少得等他想好具体解决办法才可以。而乔思思见他吭哧半天都没有下文,似乎也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因此默默地垂下头去一言不发,手指则是无意识地在餐桌上打转画圈。
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常河看了眼外面天色,从椅子上站起来,努力把声调放得轻松:“嗬,都这个点了,我先回家了,你也去休息吧。之后有什么事的话再叫我啊,别拿我当外人,真的。”
乔思思也站起身,点点头露出一丝微笑。“好,我知道,有事一定找你,你想推都推不掉。走吧,我送你下楼——对了,你脸上那几块青,用不用再擦点药膏啊?”
常河赶紧冲她摆摆手,“不用不用,你回屋歇着吧,我还用得着送啊?脸没事,过两天青就消了,我都习惯了,嘿嘿。”
态度强硬地把想要送他的乔思思挡在门口,常河关上防盗门,转过身用力搓了搓脸,神情颇为烦乱的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