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帮着半夏翻出个装满银票的金丝楠木镂空雕花匣子,听景辞吩咐,“银票带上,碎银子也带一些,珠宝首饰不必管了,这些东西换不出银子来带着也是累赘,嘉禾呢?马备好了?外头吵吵嚷嚷乱跑乱哭又是闹的什么?”
梧桐低声道:“外头人人自危,袁继东见打不过,连夜带着家小直奔京城,被监察御史白蹇白大人一箭射死在永定门下。现如今旗手、金吾、羽林卫大多跟去汤泉山,三千营在北郊练兵不知现下拔营启程能不能赶得上阵前一战,好在上直卫一个不少都在京师。”
“上直卫都指挥使徐广谌倒是个忠厚好人,就是不知祸乱将起,能不能撑得住。”景辞匆忙将大氅系住,转过脸向外看,窗外一片令人窒息的漆黑墨色,隔着一道墙,似乎能清晰地听见往来脚步,匆匆忙忙跌跌撞撞。
碧溪阁里要紧人物都点齐,出了内宫才见着马,景辞一行人趁着夜*打马出宫,未料将至宫门便被羽林卫拦住去路,嘉禾与守卫纠缠半晌,陆焉的令牌拿出来,圣上太后都搬出来吓唬,也丝毫不见松动。景辞骑马上前,正巧遇上那人高声厉呵,“管你是西厂提督还是什么公主郡主,今儿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甭想从这出去!”
景辞朝半夏使个眼色,她便堆起笑来,将这人拉到一旁,一张五十两银票塞过去,好声好气求上几句,立马变了脸色,同她诉苦,“姑娘是不知道,京城里出大事,元人有奸细混进城里,指不定还要趁乱入宫谋刺,上直卫徐大人就是让元人奸细刺伤了腰腹,半个时辰便去了。副指挥使不当用,现下一大半的守备都归毛大人管,毛大人下令,封锁城门,不许进不许出,我劝你们还是回去老实呆着吧,承安门外都是饥民,神策、通济、正阳三门直冲保定,往哪跑都是死路一条,宫里比外面安全。”
半夏还要求上两句,再塞银票,那人已不再收,“行了行了,收了银子还不定有没有命花,你们哪,赶紧的,哪来的回哪里去,求我没用。”
真真是一丝缝隙也寻不出来,各处宫门落锁,十几名守卫轮班,威逼利用都没得用处,眼见无计可施,只好再回碧溪阁去。
月黑风高,尸横遍野。
上直卫荒废得久了,对阵能征善战的忽必烈子孙,敌方岁枯拉朽势如破竹,号称精锐之师的上直卫只剩碾碎成泥、伏尸野外的宿命。京城里但凡有几分背景的人家都收到消息,城破就在瞬息之间,女人幼童来不及哭,都开始匆匆忙忙打点行装,承安门外聚集的饥民人数庞杂,只剩定淮门一条道。上百辆马车都在定淮门外排着队,前头一阵阵尖利的哭叫声,银子也不顶用,守卫当即杀了叫嚣的管家、哭叫的妇人,血溅开烫热了冰冷的墙砖,也吓住了成日里骄矜横行的达官贵人,这一日人命都贱如蝼蚁,兵不是兵,将不是将,都是喝人血吃人肉的牲畜,死尸身上还要刮下最后一层油,将人之罪恶贪婪演绎到极致。
单单是国公府挑挑拣拣还带着六驾马车,更不必说其他各府拎不清的主子奴才带着猫儿狗儿一车两车银子珠宝上路,官职低的没背景的,还没走出城门就让趁机作乱的老兵油子扒了个干净,一个个红巾蒙面,同山贼土匪没区别。
景彦陪着太子在汤泉山未归,乃不幸中之大幸。景家二老爷出发前已指派亲信带着银票信件去宫中接应景辞,虽说宫门紧闭,但他与毛仕龙同朝为官,多少有些交情,由他出面,再打点副指挥使曹德良,势必能争一息通融余地。但他未能算出枕边人变数,南逃匆忙,男女不在一车,孙氏领着儿子女儿同坐,出门时吩咐袁嬷嬷,“你儿子不是在老爷跟前当差么?叫他去追涂四几个,告诉他们,郡主自己个回来了,让他们速归。”
袁嬷嬷点点头,肥胖的身子穿梭在慌乱的人群中,一溜烟已达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