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幕府疯了吗?!”
“5月10号就开始攘夷?今天已经是5月7号了啊!”
“我们拿什么来攘夷?真的要用武士刀去对抗西洋诸国的战舰利炮吗?”
“好哇!幕府总算有点武家的派头了!”
“早该攘夷了!我等这一天,实在是等得太久了!”
“兄弟们!磨快刀刃,准备打仗!”
……
震愕、不解、惶恐、狂喜……京都内外像极了被打翻的调料盘,酸甜苦辣的各式声音、喜怒悲欢的各样情绪,一股脑儿地浮现而出。
心向幕府的人,自然是无法理解一桥庆喜的所作所为。
堂堂的江户幕府二把手,怎能被朝廷牵着鼻子走?
逃避责任、当个啥也不粘的“不粘锅”,不一向是江户幕府的拿手好戏吗?
就算是要接受朝廷的“即刻攘夷”的诏令,不也应该打个太极吗?
比如说:向朝廷做出保证:我们一定会攘夷的!但是,需要至少10年的时间来整军备战。
5月10号开始攘夷?3天后就开始攘夷?!
哪怕是打开武库、动员部队,都要花上至少30天吧?!
佐幕派忧心忡忡,惶惶不安。
反观尊攘派,则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他们欣喜若狂,就跟过节似的。
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即刻奔上战场,斩杀西夷,建功立业。
当然,会对此感到兴高采烈的,也就只有尊攘派里的中下层成员而已。
尊攘派的中下层成员里的绝大多数,都是一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对世界缺乏正确的认知。
他们就跟朝廷内的某些尊攘派公卿一样,以为西夷都只是一帮除了船大一些、火器更先进一点之外,就毫无可取之处的夷狄。
只要拿出气势和斗志,就能轻而易举地战胜他们。
至于尊攘派里的上层成员……或者说是尊攘派里的明知西洋诸国很强大,却还是打着“攘夷”的口号来反幕府的狡猾分子,就没有那么乐观了。
对于一桥庆喜的这番贸然答应攘夷的诡异操作,他们也感到分外疑惑……
……
……
京都,萨摩藩邸——
萨摩藩的三杰——掌管军事的西乡吉之助、掌管外交的小松带刀、掌管内政的大久保一藏——前二位齐聚在藩邸中的密室里,展开着机密谈话。
小松带刀紧蹙着眉头,沉声道:
“西乡君,你怎么看?”
西乡吉之助盘着双腿,抱臂在胸前,作沉思状。
须臾,他幽幽地呢喃道:
“……那个一桥庆喜真的是下了一步‘‘诡棋’啊……”
小松带刀:“他该不会是有什么后手吧?”
西乡吉之助又沉默了一会儿。
“……我看不像。他能有什么后手?”
小松带刀听罢,眉头皱得更紧了。
“难不成……幕府真的打算攘夷?”
“哼,天知道。”
西乡吉之助冷笑一声,耸了耸肩。
“反正今天已经是5月7日了,再过3天就是5月10日。”
“等到5月10日这一天,就能知道幕府是否真的打算攘夷了。”
“总而言之,萨摩保持静默。”
“我们目前的策略,依然不变——静观其变,伺机而动,绝不轻易下场。”
……
……
京都,长州藩邸——
长州三杰——高杉晋作、久坂玄瑞、桂小五郎——齐聚一堂。
三人坐成一个“品”字型,高杉晋作居于首座。
“不行,我还是觉得太蹊跷了!”
桂小五郎“咚”地以拳砸地,高声道。
“幕府怎么可能会那么爽快地同意攘夷呢?”
“明明在此之前,幕府方面一直是一副不愿屈服的强硬模样。”
“为何一夕间就有了如此巨大的转变?”
“阴谋!肯定有阴谋!”
高杉晋作扫了一眼桂小五郎,而后抿紧嘴唇,面上布满思索之色。
“……桂,你说得不错,这事儿确实是很蹊跷……”
他的话音未落,一旁的久坂玄瑞就神情激动地朗声道:
“依我看,你们俩都想多了!”
“幕府方面并无什么深思熟虑。”
“他们就是单纯的顶不住朝廷方面的压力,不得不屈从了!”
“无论如何,我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幕府已经同意攘夷。”
“‘5月10日,幕府与诸藩都须抱定誓死攘夷的意志,与西夷决一死战’的命令,已经传遍天下。”
“幕府也好,诸藩也罢,皆无回头路可走。”
“我现在倒要看看,在5月10日的这一天,幕府将会作何反应!”
“此乃可遇不可求的千古良机!”
“趁此机会,让全天下见识一下我们长州人的骨气!”
说罢,久坂玄瑞抓起腿边的佩刀,“腾”地站起身来。
高杉晋作见状,立即紧皱眉头,快声道:
“久坂,你想做什么?”
久坂玄瑞淡淡地回答道:
“我想做什么?这还用问吗?”
“当然是立即归藩,主持攘夷战争!”
“长州毗邻下关海峡,每天都有大量西夷的船只从中经过。”
“在以往,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可恶的西夷大摇大摆地从我们的家门口前走过。”
“而现在,我们总算是可以奋力反击了!”
“下关海峡就是攘夷的最前线!”
“在3天后的5月10日,我们长州若不身先士卒,岂不是授人以笑柄?”
下关海峡——亦称作马关海峡。日本本州大岛的西端与九州岛北端之间的水域,濑户内海的西门户,西日本的海陆交通要冲。
长州藩毗邻下关海峡,出于此故,使得他们每年都能从中征收到一大笔关税。
从表面上看,长州藩的总石高为36.9万,领土和产粮量都算不上是卓绝。
结果,它硬是凭借着下关海峡的关税收入,赚取了大量财富,实际财力冠绝诸藩!
与此同时,也正因为地理位置关键,所以自打日本开国以来,每日都有大量西洋船只经过下关海峡。
久坂玄瑞前脚刚说完,后脚高杉晋作就严厉地驳斥道:
“不准!”
“久坂,我说过多少次了?”
“‘攘夷’乃我们的手段,并非我们的目的!”
“我们的首要目标,是借着‘攘夷’的名头来打压幕府,将幕府拖入浑水,削弱其实力,而我们则独善其身。”
“纵使退一百步来讲,就算是要攘夷,也绝非是在现在。”
“我们现在仍不是西夷的对手。”
“总而言之,在3天后的5月10日,不论幕府届时会作何反应,我们都不能去当攘夷战争的出头鸟!”
“若是擅自掺和攘夷战争,我们将会落入极度不利的窘迫境地!”
高杉晋作刚一语毕,久坂玄瑞就斜过眼珠,冷冷地睥睨着他。
“高杉,我真的是越来越瞧不起你了。”
“真亏你能自称为‘西海一狂生’。”
“别叫‘西海一狂生’了!改叫为‘西海一乌龟’吧!”
“终日只知道争权夺利,玩弄你的小聪明,全然忘记了大义!”
高杉晋作瞬间拧起两眉,瘦长的马脸骤然紧绷。
“你说什么?”
“贸然送死、危害大局、用武士刀来硬抗西夷的舰炮——这就是你的‘大义’吗?”
说着,他抓过腿边的佩刀,猛地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直面久坂玄瑞。
久坂玄瑞亦不退让,他眯起双目,直勾勾地紧盯高杉晋作。
桂小五郎见状,手忙脚乱地快速起身,一个箭步奔至高杉晋作与久坂玄瑞之间,以自己的身躯来隔开这二人。
“行了行了!不要争吵!”
“大家都是长州人,而且还都是同门师兄弟!”
“兄弟阋墙,像什么样子!”
谈起“长州三杰”,人们的第一印象往往是优秀,非常地优秀。
仪表堂堂,文武双全。
三人都曾在思想家吉田松阴的门下求学,乃同门师兄弟,高杉晋作和久坂玄瑞更是被并称为“吉田双雄”。
可实际上,外人常常不了解——他们仨并不是完全一条心的。
还是那句老话——党争真的是他妈无处不在!
不仅仅是幕府、朝廷有党争,就连长州藩也有党争。
长州藩内部分为“俗论派”和“正义派”两大派系。
前者亲近幕府,在政治站队上始终与幕府保持一致。
后者则是讨厌幕府,力主攘夷。
而心向尊攘的“正义派”内部又划分为了两个派系——由高杉晋作和桂小五郎领导的“滑头派”,以及由久坂玄瑞领导的“强硬派”。
虽然双方都打着“攘夷”的旗号,但是光从名称上来看,就能看出这二者的区别。
滑头派——顾名思义,他们的思想主张非常滑头。
高杉晋作和桂小五郎都很清楚西洋诸国的强大。
对他们来说,所谓的“攘夷”只不过是一句口号、一件好用的武器——专门用来对付幕府的武器。
至于强硬派就简单得多了——他们只想攘夷,反幕只不过是捎带手的事情,因为幕府不愿攘夷,所以他们才反幕。
此前,高杉晋作也跟久坂玄瑞一样,是最坚定的强硬派。
直至经历了去年的上海之行,高杉晋作才转变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