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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物(1 / 1)

这个女人,是疑似白渊棠情敌的罗安娅。

而与我上演一出追车戏码的男人依旧没摘掉墨镜,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搂着秦定岚不撒手,像个阴郁、溺爱且很久没见孩子的离异父亲。

不久前,我跟着他横穿空旷的地下车库。原本以为那只是个普通的停车场,然而粗略一数,十几辆车包揽了不少车系顶配,普通人一辈子可能也攒不出其中之一。我随口道:“这是你雇主的私人车库?”

男人点了头。我再询问,他就不搭理我了。一直到搭乘电梯一路攀高,走到一条波斯风长廊上,他才开金口说了一句“我带你去见她”,又仿佛没事人一般伸出手来自我介绍,“章明先。”

我不免觉得荒谬,好笑地跟他握了握手,“姜衡。弓长张?”

“立早章。”

“章先生,”我看着昏睡不醒的秦定岚,“请问你给孩子用了什么药?”

章明先低声道:“一点无伤大雅的安眠药。”

他的手放在孩子窄窄的脊背上,似乎真的很护着,舍不得伤害他一样。

从记忆里抽身,我抖了抖手里的烟盒,看着罗安娅:“不介意吧?”

罗安娅撩起妆容厚重的眼皮,视线像针一样扎过来,骤然嘻地笑了一下。

“老章,给他扔掉。”

我啧了一声,心道真是不好相与,没等章明先过来,我先一步把烟盒扫到了地上。

罗安娅视如无睹,软绵绵地拖长腔调:“老章——”

章明先没说任何话,轻缓地把秦定岚放下,走过来弓下腰,拾起地上的烟盒,像一个忠诚的仆人、尽职的管家。

我就等着这一刻,一抬手勾着他的墨镜边缘,轻松摘了下来。

章明先一愣,僵着姿势不动了。

看清他面庞,我挑挑眉:“怪不得叫老章。章先生大约有四五十岁了?”

皮肤状态可以年轻,但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不论保养得多好,眼周的细纹、眼尾的细小褶皱、眼睛里的神态,都像树木的年轮一样刻印得明明白白。可像章明先这样饱经风霜的眼神,我似乎从没见过。

章明先直起腰,捏着烟盒,从我手中拿过墨镜,慢慢走回沙发戴上了。

我们三人都没再管这个小插曲。

抽不了烟,还得吸别人的二手烟,肺管里不禁冒上来一股火烧火燎的烦躁。我咬了咬舌尖,把瘾倒回胃里去,朝罗安娅耸耸肩:“我听闻罗女士已经离婚两次,再称小姐不太合适吧。”

“白渊棠告诉你的?”罗安娅扬了扬唇,“他一定是用厌恶的语气,不讨喜的表情,敌对的情绪和针锋相对的态度说的了。”

我笑了笑:“如果是面对情敌,这态度也没什么好指摘的。如果这是真事,更免不了别人议论了。”

罗安娅的眼尾微微勾了起来,从下而上扫了我一眼。看着看着,她歪了歪头,盯着我道:“姜先生,我忽然觉得你和一个人很像。”

“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哪里都不像,但我的明先暗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安娅。”

罗安娅:“好嘛。”她双手合十晃了晃,“不好意思,我又说错什么了吗?那我给这位姜先生道个歉就好了吧?姜先生,对不起。”

她的声音又高又亮,几乎有些刺耳了。我察觉章明先做了一个微妙的动作——挪了挪手臂,手掌小心地贴住了秦定岚的耳朵。

“哦,”我调整坐姿,靠在椅背上,淡淡道,“没关系。”

真是一出没头没脑的戏。我彻底失去耐心,不想在无谓的闲聊上浪费太多时间,直截了当地问:“你们为什么要把秦定岚带到这里?”

罗安娅嘻嘻笑着:“你很好奇吗?这样吧,这个问题的答案,就作为你陪我聊天的奖励。所以你要乖乖的,否则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你搞错了。”我说,“我并不好奇,只是随口一问。你说不说都跟我无关,你应该去跟他的父亲解释。”

之后的交谈非常奇怪,罗安娅问了很多七七八八的事情,比如她这栋屋子的装潢如何,章明先的衣服是否得体,秦定岚今天中午在学校吃了什么。再到后面,变成普鲁士蓝和靛蓝色谁跟好看,写字习惯从格子的左边还是中间开始,如果为今天选一种花,我会选什么。因为讨论的范围太跳跃,基本摸不清她的规律,而她又像个不厌其烦的求知期孩童,令这场对话变得更加天马行空。我耐着性子回应,越到后面越频频看表,肚子空了,她也没有招待用餐的意思。

最后她忽然问:“白渊棠是怎么看秦珩的?”

我一愣,因为这是后半段对话中唯一一个正常提问。牵扯到白和秦二人,我斟酌了一下用词,道:“他们是感情很好的夫妻,白渊棠当然很爱秦珩。”

“呵,”罗安娅一哂,“那你觉得白渊棠好肏吗?”

空气的流通一瞬间静止了。我的唯一一个想法——她为什么会知道?

“我在问你话,”罗安娅微笑地看着我,“白渊棠,你肏过他了吗?”

我回视她:“没有。”

罗安娅猛地笑出了声。她的笑声清脆动听,但在这个场合显得尤为空洞。她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连烟蒂都掉到地上,笑得满眼泪花,章明先走过来拿出纸巾。罗安娅边仰着脸任章明先为她擦拭眼泪,边攥住章明先的手臂:“老章,我就说秦珩的眼光差,你怎么总不赞同我?”

章明先:“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好了,好了。”罗安娅拨开他的手,转过脸来,“再陪我聊点别的。别着急,过会儿我会让你带走那小孩。”

时间在慢慢流逝,我发现罗安娅变得很容易走神,有时我回答她一遍,她会听不清楚、需要我再重复一次,或者我一言不发,她却像得到了回应一样,接着便跳到下一个话题,注意力极其涣散,眼神飘忽,像一台不太好用的ai机器人。

差不多五分钟后,她才意识到什么似的说:“你走吧,我困了。”

章明先走过来,手指扣着手腕上的表盘:“安娅,八点了。”

罗安娅的眼睛这才慢慢浮现高光,讷讷道:“……原来到时间了。怪不得。”

她从章明先手里接过几颗颜色不一的药丸,就着水吞下。不过一分钟,她就撑着额昏昏欲睡。我察觉到,这场谈话可以到此结束了。

“所以,”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急不忙地整理衣装,“该我问了。为什么带走秦定岚?”

罗安娅靠在椅背上,半阖眼眸,似乎再过一秒就会睡着,喃喃地说,“没什么,只是我们都想他了……不过他长得太像白渊棠了,真可惜。”

我从章明先手中接过孩子,倏然啼笑皆非。莫名其妙的绑架,莫名其妙的会面,莫名其妙的谈话,莫名其妙的女人。浪费时间且毫无营养,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而已。

罗安娅不知吃的是什么药,在我转身时,眼睛已经彻底闭上了。但我没走出几步,她忽然开口叫住了我:“姜先生,等一等。”

我转身,看见她打着哈欠揉眼睛,强撑着从椅子上坐起身,“最后,送我一份告别礼物吧。”

“我们似乎不是能送礼物的融洽关系。”

“我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

罗安娅趴在桌面上,整个上半身倾过来,眼皮上的闪粉随着眨眼而闪动。她歪着头:“什么感觉?”

“你指?”

“双性人的身体里——是什么感觉?”

我眉头一蹙。

诡谲的触感爬进我的脊髓。我紧紧盯了几秒,发觉这个女人说这句话时的微表情,并非恶意的挑衅和拿捏秘密的威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期待,像漆黑海域中露头的礁群。

我没有直接离开,因为章明先留我用饭,又住了一整夜。秦定岚在晚饭时间醒了过来,只用了几口,就又困得睁不开眼睛,几乎是坐着睡着了。章明先让宅子里的医生来粗略检查,说是秦定岚太小,药物对他的效果太好,应该会一直睡到明先那句话如鬼魅般在耳畔萦绕。

他是怎么说秦珩的?

“只要编个理由,他就不会追问”……

我道:“因为用饭后很困,就直接睡在我家了。”

白渊棠似乎很有些担心,多问了几句,在我粉饰过的回答中放下心来。我转开了话题。

“罗安娅?”白渊棠有些警惕,又疑惑道,“那个女人怎么了?很久没见她了。”

“没怎么,只是昨天在街上偶然远远碰见了。”

“这样啊,算了,巧合而已。我一直很不喜欢她,但如今我——”

他戛然而止。

“姜衡,……我给你带了礼物,回去给你。”

我摸出一根烟,刚想点燃,眼尾撇到闭着眼睛的秦定岚,就收了回去。

“那我可不是一般的期待。”

“别装了,油嘴滑舌。”他很快收拾好情绪,哼声道,“我之前太忙,都没问问你,定岚有没有好好吃饭。他昨晚吃的是你做的吧?”

“是啊。”

“那我猜他应该吃了足足两碗。”

“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他口味和我很像啊。”

此时我油然而生一种冲动——向白渊棠把一切都和盘托出。这淫妻的游戏,异心的丈夫,光怪陆离的事件面貌,扑朔迷离的所有人。

但最后我只是悄然笑了一声,“是啊,渊棠,你又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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